大唐和东瀛有着不同的历史沉淀和文化风俗,江雪自觉在学习东瀛独有的文化时会觉得棘手,麻仓叶王去学习汉字、研读漂洋过海而来的经典时就不会觉得棘手吗?
一个并非生长于华夏九州的人竟然都能辨认出她的颜体里无法抹去的欧体的影子,哪怕在大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最初学的是谁的字。她最初写那份拜帖的时候还记得要按照东瀛的习惯来,刻意地调整语序结构,避免使用太过艰深少用的词汇,后来因麻仓叶王的回信十分符合她原本的习惯,日常交谈时也是,不知不觉中,她就忘记了要“收敛”。
书法原本就是最能体现文化底蕴和人格性情的东西,没有数十年浸淫其中,很难登堂入室。
而这个人……只不过弱冠之年。
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吧?
有这样的才华却能够安于平淡,不刻意显摆、不争名夺利、不恃才傲物,就连对他人的照拂也如清风流水般叫人难以察觉。
这么温柔的……一位天才。
真叫人难以置信。
若是不仔细思索的话,或许真的不会发现吧。
麻仓叶王听到这个问题,微微有些惊讶,却没有立时回答,笑而不语。
江雪经过一番思考得出了答案,也不用麻仓叶王自己说什么了,反正他要是回答“不是”她就觉得这是想骗傻子了,自顾自地点头做出结论。
“麻仓君真是一位温柔的人啊……这么一说,麻仓君朋友不多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世界上的天才本来就少有,“温柔的天才”更是凤毛麟角,谁不喜欢跟温柔的天才做朋友呢?通常来说,这样的人应该是朋友多得能论车来数吧。
麻仓叶王失笑,颇为认真地询问:“雪姬认为,什么是‘朋友’呢?”
江雪被问得一愣,心道这是说错话了吗?
她想了想,引经据典给自己壮壮胆。
“孔颖达疏《易》曰:同门为朋,同志为友。同门同学、以至于同族同乡,以利而合便是天然朋党。志趣相投可成友人。因后世朋友二字常合用,含义少做区分,以我个人而言,志同道合、情趣相投便是朋友。”
麻仓叶王挑眉笑道:“如此说来,能被雪姬引为朋友,在下深感荣幸。”
朋友之间哪有忽然间用起“在下”这种自称的,何况之前对话都毫无异常,这种突然的变化,任谁也知道是故意的了。
江雪一听就知道这是说笑,登时哭笑不得。
“当我没问好了,麻仓君这样一熟悉了就作弄人的习惯,真是跟那个老狐狸没两样。”
糟糕了!
她把“老狐狸”这个词在人前说出来了!
要命——!
现在改口说“晴明大人”还来得及吗?
话说的太快,江雪捂住嘴巴提着心期望麻仓叶王没听到自己的口误。
可惜江雪这样的期待是不可能的,就算麻仓叶王之前没注意,听到她这些心声后也不可能还不知道了。
麻仓叶王笑吟吟地看着江雪,故作不解地问:“老狐狸是何解?”
“……”
江雪背后瞬间冒出冷汗。
啊,这个怎么解释……
想来想去好像也没有能用来混过去的典故啊。
看来只剩下死撑到底的路了。
江雪怎么也不能当着麻仓叶王的面承认她把安倍晴明说成“老狐狸”,只能硬着头皮强行解释:“这个是……嗯……是我过去一位忘年之交,虽是花甲之年,却常有顽劣如幼童之举,类若狐狸成精,故而有此称呼……呃……麻仓君能忘记这个词吗?”
麻仓叶王听到江雪居然把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说成狐狸成精,要不是顾及形象,他真是要笑得打跌。
平安京里早就有人揣测过安倍晴明的血统,“白狐公子”的说法由来已久,不过,已经多年没人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更别说还是“老狐狸”这种连敬语都没有的称呼。
不过,这个解释的理由倒不完全是谎言吧?
忘年之交……吗?
麻仓叶王笑了笑,也不再为难江雪了,话锋一转,说道:“自从罗城门遇怨灵后,雪姬似乎伤病缠身,已有许久不曾出去寻找龙神神子了吧。”
“呃……”江雪无奈地点头,沉痛地说,“回想起来,确实如此。”
先是罗城门肩膀受伤躺了大半个月,之后祈福宴昏迷又躺了十来天。
而且,要是说到受伤,她现在右手还包着绷带呢。
“我这是不是犯太岁,这么倒霉。”
麻仓叶王忍着笑回答:“雪姬若是担心是否冲克岁星,不妨把生辰八字写给我,我帮你看看。”
江雪不料自己随口的抱怨竟然得到了如此专业的回答,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这个……这也不用吧……”
“即便不为这个原因,平时若要计算物忌方忌,也还是需要生辰八字。”
麻仓叶王顿了顿,略有些疑惑地说,“雪姬是否从没有看过物忌和方忌?”
“……”江雪干咳几声,默默移开了视线。
麻仓叶王心领神会地点头,笑着说:“看起来确实没注意过了,也难怪会遇上倒霉的事情呢。”
句尾的笑意实在是浓得有点过分,怎么听都像是幸灾乐祸。
江雪惊得立刻转头看向麻仓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