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儿替扶苏不值。
她朝扶苏招招手,扶苏犹豫片刻,圆圆的眼睛里依然带着些戒备和疏离,但依旧乖乖地走到这位大坏蛋跟前,站好,微微地垂下头,执弟子礼。
她先前想好的话全都说不出口了,千言万语只剩下短短的一句:“既然你想学,我便教你罢。”
“全部。”小小的扶苏公子强调道,表情严肃且认真。
云瑶忍不住笑了,目光里有着淡淡的柔和之意:“嗯,全部。”
扶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转身跑到案几旁边,将那些整齐的蓍草全都扒拉了过来,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那你现在便教我罢。全部都教给我。”
眼神湿漉漉的,像极了森林里奔跑的小鹿。
她微微颔首,从那些蓍草里拈出一根来,抚平摆在膝前的坐榻上,低声道:“从最简单的教起罢。”
☆、87|77
最简单的手段,自然是将蓍草握成一束,松开,然后解读卦象。
七零八落的草茎散落在坐榻上,隐隐摆出了一个整齐的卦,但再一细看,便看不出什么来了。云瑶取过一片竹简,将卦象细细地描在帛上给扶苏看:“这是归妹。”
归妹卦,宜婚配,宜嫁娶。
小公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竹简上长长短短的图像,看了好一会儿,沮丧地低下头:“我不会。”事实上,他月前才刚刚开始习字,这些古怪又精致的图案,他一个都看不懂。
云瑶得逞了。她将榻上零零碎碎的蓍草拾起来,整齐地交还到扶苏手里,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从最初始的周易六十四卦开始罢。”
相传伏羲作八卦,文王变八卦为六十四卦,故而占卜之事定。
她笑吟吟地望着扶苏,丝毫没觉着自己有什么不对。扶苏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了她很久,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于是接下来的日程便固定了。扶苏公子白天习剑夜里习文,偶尔一点闲暇时间,还要在新师尊的敦促下,老老实实地绘六十四卦。她从未听见过扶苏叫苦,也从未见过扶苏有丝毫的懈怠,不管是对那些垂垂老矣的学者,还是对待她这个半吊子师尊,都表现出了十足十的认真。
这对于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罕见了。
但扶苏却丝毫不以为苦。云瑶曾问他为何会如此执着,他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琉璃色的瞳仁里永远带着一丝悲悯的神情:“为何不能?我自纪事起便自己更衣用饭,为何不能?”
仿佛生来便该如此,恪守最完美的礼仪,接受最严苛的教育。
她忽然感到有点儿惭愧。自己三四岁大的时候,还只会窝在妈妈怀里撒娇,数着天上的星星玩儿。
不知为何,她从未见过扶苏的母亲。从她第一次贴身照顾扶苏开始,扶苏身边除了乳娘、宦官,还有两个贴身的宫女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人了。她曾猜想过到底是哪一位夫人诞下了扶苏,可惜迄今仍旧是一个谜。
秦王陆陆续续地又多了两个孩子,扶苏的个子抽高了一些,褪去了一丝婴儿肥,但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读书,习字,习剑,习御,认认真真地恪守着他身为秦国大公子的职责,没有丝毫差错。
只是在偶尔的时候,他还是会咬着被角,目光里隐隐流露出一丝落寞。
又过了些时日,扶苏的七岁生辰到了。
七岁,在这个年代意味着一道门槛。男女七岁不同席,垂髫之龄亦是七八岁的年纪。而让云瑶终于感到不安的是,秦王召集了他的大臣,下旨出兵,征伐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