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从前只以为景宁温柔敦厚,哪里知道性子竟是这样执拗,气得无可答言,把他点了点。景宁又与玉娘叩了首:“母后休怒,儿子日后再不敢违拗您了。”玉娘还待再说甚,看着乾元帝正睁大了眼瞧着景宁,只得道:“罢了,你起来罢。”又唤金盛。
金盛不意从前最是安分老实不惹事的赵王一惹就惹了这样一桩事来,正缩在后头不敢言语,听着玉娘唤他,只得趋步向前:“奴婢在。”
玉娘又瞪了景宁眼,方与金盛道:“去取一对儿玉连环、一对儿金镶玉花瓶来,赏与顾氏。再与顾大人道,孩子们有孝心我知道了,只是婚期是圣上钦定,不好擅改。”
景宁想延迟成婚,本是不想玉娘一头照顾着乾元帝,一头还要操心他的婚事。虽诸般都有礼部与宗正操持,可玉娘身为嫡母,哪有可能万事不粘手的,也有许多琐碎哩。景宁正是不愿玉娘辛苦,这才想延迟婚期,因他知道玉娘脾性,故而来了个先斩后奏,不想倒是惹得她生气,哪里敢再出声,只得答应。
玉娘看景宁做罢了,脸上这才转和,又问景宁道:“你这些日子在朝中可还惯么?”景宁见玉娘脸上又有些笑容,这才将心放下,脸上红晕也慢慢地褪了,回道:“回母后,诸大臣们待儿子也算周到,儿子有甚不明白的,他们也肯解说,儿子没有不惯。只是到底还帮不上六弟。”
玉娘也就笑道:“你和元哥儿不同,元哥儿才会走路,你父亲就将他带在身边处理政务,你才入朝,如今这样也够了。”景宁听着玉娘夸奖,脸上也露了些笑容:“母后,我定做好六弟的贤臣,不叫您担心”玉娘听着这句,掩唇而笑。
原是因乾元帝倒下,景晟仓促监国,他年纪又小,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还是玉娘劝他将景宁也放到朝中,道是:“你年纪即小,阅历又浅,身单力孤的,正要人协助哩。从小儿你五哥是怎么待你的,你心上还不知道吗?你幼年立储,他大你那许多呢,把你当储君来敬不说,平日也当你弟弟照拂呢。若是有他在朝中,你也方便些。”
景晟同景宁素来要好,又知道自家这个五哥最是孝顺,绝不肯叫母后失望的,果然是个好助力,当下就答应了。只他哪里知道玉娘这番提议实在是另有深意。
☆、第366章 侧目
莫说景晟不知玉娘深意,便是景宁自家也不知玉娘何故要他入朝,还一心以为玉娘是怕景晟年幼,叫人哄骗了去,是以倒是立下志愿,要做个贤王良臣来辅佐景晟,好叫玉娘喜欢。乾元帝心上虽是觉着有异,无如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虽是满腹疑问也无从问起,便是问得出,依着玉娘如今的面目,只怕还会笑吟吟,娇滴滴问上一句:“您猜?”
且说因景宁婚期依旧不改,虽多由宗正寺、礼部操持,然玉娘身为皇后又是赵王养母,自然要揽总,是以常要召见礼部与宗正,并宫中各处主事,掖庭令陈奉自然在列。
旁人不知玉娘同乾元帝恩怨,陈奉又怎能不知,他虽也有心雪冤,倒是以为乾元帝即不能饮食,何不就叫他这样去了,到底是夫妻一场,叫他这么不生不死地受折磨,也略过了些,且人即不死,不定那日就生出枝节来,故而趁着回事时也来劝过玉娘两回,却遭玉娘反唇相讥。
玉娘问他:“你这时来充个好心人做甚?若无有你,我早做白骨,自然不能叫他受委屈。你若无心报仇,何必将他要采选一事告诉我,引我动心?你若真心善,我那表妹又去了哪里?”
玉娘口中这个表妹,正是孟姨娘亲女,那个真正的玉娘。从前玉娘不知自家表妹去了何处,待得玉娘坐稳了后位,将乾元帝握在掌心之后就有余暇来想从前那些事儿,不独发现陈奉野心,更觉玉娘失踪之后她便到了阳古城,委实太巧了些,若说其中无有有心人手笔,玉娘再蠢上些也不能相信,故而听着陈奉相劝,便勾起疑问来,直问得陈奉无言可对。
陈奉当日救下阿嫮,一半是看在严勖沈如兰面上,一半却也有女儿肖父,严沈两家都出将才,这个女孩子未必差了的心思,是以才将乾元帝要采选的故事告诉她,又把孟姨娘下落告知。可说阿嫮入宫,虽说是阿嫮自家拿定的主意,可背后陈奉出力也不小。如今叫玉娘说破,陈奉再是老练,脸上也有些红晕,叹气道:“殿下,奴婢也是为着您,他如今是不能言说不能行动,若是哪一日有了起色,您当如何是好?”
玉娘将陈奉睨一眼,脸上微微一笑:“人死之后还知道什么?若是不能叫他亲眼看着严沈两家昭雪,又算什么报仇。”既然刘熙这般爱惜脸面,沈家是在他手上遭的冤屈,总要在他手上雪冤,才算得雪恨,这才不枉她屈身这些年。
陈奉见玉娘坚决,又知她脾性,认准了一件事是再不能更改的,不然也不能负屈忍辱这些年,只得吞声,又把赵王婚礼之后进宫陛见需要的一概布置流程等回了玉娘知道,玉娘将折子细看了回,点头依允。陈奉正要告退,玉娘又将他叫着了,道是:“我表妹去了哪里,我要个交代。”陈奉略一迟疑,只得点头答应,又看玉娘真无事了,这才告退。
要说真玉娘的下落,却也不难查,为着叫阿嫮李代桃僵,当日陈奉使去的那个信使竟是下了狠手,假托着孟姨娘有信来,将真玉娘哄骗了出去,推入山涧。当时正是初冬,涧水冰冷刺骨,真玉娘又是个娇弱的女孩子,一落入涧水,莫说是挣扎了,便是喊叫也叫不出声来,信使亲眼瞧着玉娘沉入涧水,两日后,阿嫮就到了阳古城,假称是水中捞起的玉娘。而那个玉娘当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阿嫮即问,复往山涧去寻一回也就罢了,若是葬身在山涧中,总有尸骨在,尸骨上不能一件标记无有。
不说陈奉自遣人往阳古城探查真玉娘下落,只说景宁婚期渐渐迫近。
大殷朝皇子在婚前,帝后都不会赐予宫人,这是不叫皇子们婚前就叫宫人们惑了心智,使得夫妇一开始就失了和睦。乾元帝诸子们,景淳从前好个男风,与好几个俊秀的内侍有染;景和当年心系玉娘,连着梦中也是她。
唯有景宁,年纪才将将十五,刚知了人事,性子又腼腆,近身服侍都是内侍,不叫宫人靠近的,是以对男女之事可说是一窍不通,还得看欢喜佛参禅领悟,也免得到时手忙脚乱。若乾元帝还好端端的,这样的事,自是他引了景宁去看。如今乾元帝卧床不起,总不能叫内侍们去做引导,正是烦恼之际,高贵妃来了椒房殿。
自乾元帝病倒,太子景晟监国,虽景淳也叫景晟安排在了朝中,无如他的名声坏了,虽是如今改过,大臣们虽不敢冷淡他,却也不怎么将他看重,景淳到底是个皇长子,自幼儿也是受尽娇宠,哪能无知无觉,不免自悔起来,悔的倒不是从前爱个俊秀男儿,而是自家太莽撞,在嫡母面前杀人,生生落了个暴虐的名头来,以至于到如今还招人侧目。
徐清样貌平常,也无才学,却是十分善解人意,能体贴景淳,知道景淳心上不喜欢,徐徐把利害还与他分说,只道是:“您是甚人?您是父皇的长子,身份贵重。只消母后与太子喜欢您,朝臣们怎么看您又有甚要紧。”
景淳叹息道:“我难道不知道吗?可也要亲近得上。景晟年纪太小,我与他说不来话哩。”徐清想得一想,又劝景淳道:“那赵王呢?他自幼养在母后跟前,与太子殿下又说得着。有他替您转圜,倒是好说。”
景淳嗐了声,若是叫他去奉承玉娘母子们,一个虽与他差不多年纪,到底是嫡母;一个年纪幼小,却是正经的储君,景淳倒也舍得下脸。可赵王景宁,算什么?不过是机缘凑巧叫皇后当个预备收养了,论起出身来,他是皇长子哩,且生母位至贵妃,只在皇后之下。而赵王生母,生他时不过是个采女,死后才追封的才人,前些年将将追封的婕妤,算个甚,要他去拉拢景宁,景淳到底咽不下这口气。
徐清看着景淳面色迟疑,知道他心中不愿,她嫁与景淳这十数年,算不得夫妻恩爱,却也能说个相敬如宾,熟知景淳脾性,是以也不再劝,先来请见高贵妃,将自家疑虑与高贵妃说了,又道是:“母妃,王爷顶听您的话哩,您出面说一句,比儿媳说上十句都强。”
高贵妃更是绝了与玉娘争驰之心,一心只想着熬到乾元帝故去,景晟即位,她好去求玉娘,放他到晋王府上做太妃去,比在宫中做个不生不死的贵太妃惬意上许多,是以正是满心要奉承玉娘母子的时候,是以听徐清这段话,果然正中下怀,忙拉了徐清的手道:“是哩,好孩子,你说得很是。你只管放心,凡事有我呢。”
只是玉娘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便是太子,也生得聪明老道,要叫他们喜欢,红口白牙地说几句,再无用处,总要为他们母子做些实在事来,方能叫这对母子喜欢。高贵妃如今也明白,从前她将景淳娇惯得利害,是以景淳并无长材,这一时也不过做个平安王爷罢了,不能在政事上与玉娘母子两个分忧;便是景淳有些干才,如今露出来,不独不能叫她们母子喜欢,只怕更添忌讳哩。那么也只好另辟蹊径,这个蹊径便是景宁。
景宁要在婚前参悟欢喜佛,而欢喜佛虽在欢喜殿中,可总不能叫内侍们引着景宁去,莫说玉娘只是养母,便是亲娘,也不好由她来引路,是以若自家能为她解了这个烦忧,还怕她们母子不喜欢吗?
是以高贵妃特来椒房殿,毛遂自荐地要景淳引了景宁去看欢喜佛,又与玉娘赔笑道:“阿淳打小儿叫我养坏了,又任性又天真的,不给太子殿下添麻烦就算好的了,哪里能为殿下与太子殿下分忧呢?是以我们母子十分有愧。如今能有机缘能为殿下稍尽绵薄,是我们母子的幸事了。”这番话十分谦卑,直将景淳说得一无是处,这也是高贵妃聪明之处,知道如今朝政尽付玉娘母子手中,自家越是老实日后日子越是好过。
玉娘想了想,点头答应,又与高贵妃道:“阿宁那孩子你们也知道,脸皮最薄,可别臊了他。”高贵妃笑着答应,又与玉娘说了回话,也就回去了,竟是绝口不提乾元帝。
又说,景淳听着自家娘亲竟替他兜揽了这样一个差事,十分无奈,在他心上倒是不信景宁这般老实,只是嫡母与生母都计较停当,他也不好不答应,只得在景宁婚礼前一日将他引到了欢喜殿。
景宁也知自家要去看的甚,脸上红得几乎滴得出血来,连着头也不敢抬。景淳看得景宁这样,这才信了景宁果然是个老实过头的,笑道:“进去仔细看,不然明日怎生做也知道,可要笑死人。”说了便命守殿的内侍将门打开,手上用力将景宁推了进去,又命内侍们将门阖上,自家去到偏殿喝茶,过得一个时辰,又命内侍们将门打开。
就看景宁盘膝坐在殿中,听得殿门打开的声音,仿佛受惊一般地转过头来,脸上红晕不减,一双眼倒是水汪汪的,瞧得景淳一笑,走过去将景宁拉了起来,笑嘻嘻地道:“真是个老实孩子,可看懂了么?要不要哥哥与你解说解说?”
宁听着景淳这话,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将头摇得拨浪鼓也似,景淳看着好笑,又道:“你即懂了,随我去回母后罢。”景宁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明儿再去。”说了抛下景淳飞也似地跑了开去。景淳不意景宁害羞若此,哈哈笑了回,自家来回玉娘,玉娘勉励景淳几句,又赏了景淳一对儿女,景淳拜谢,方退出宫去。
到得次日,景宁身着朱红色皇子冠服先来椒房殿拜见帝后,乾元帝自是不能开口,便由玉娘教训,景晟也坐在一旁,笑嘻嘻地道:“五哥,你娶亲之后就是大人了,政务上更要努力呀。”
不想景宁这回倒是没红脸,反又在玉娘脚前跪了,叩首道:“儿有今日,全赖母亲昫劳,儿没齿不忘。”便是玉娘收养景宁时全是私心,可这样纯孝的一个孩子放在眼前这些年,哪能一丝真情没有,再叫他说得这两句,不禁动容,双眼微红地将景宁扶起:“好孩子,你与你王妃好好的,我就喜欢了。”
景宁听着玉娘这话,脸上又有了些红晕,含羞道:“是,儿子不敢失娘失望。”
☆、第367章 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我是思想宝宝之母扔的一颗地雷。
玉娘听着景宁这话,倒也欢喜,又安慰几句,一旁金盛便来道:“殿下,吉时快到了。”景宁方才拜别,亲往顾府迎亲,
虽一般是郡王成婚,规制无有高低之分,可景宁到底是皇后养子。如今皇后垂帘,太子监国,是以连带着景宁也更有体面,往赵王府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景淳叫高贵妃与徐清婆媳提点着,还亲至赵王府代为招呼,是以景宁的婚礼完成得比景淳当年还要热闹周全些。
待得夜深人静时,景宁与顾鹊相对,两个虽有几回书信来往,见面倒是初回。顾鹊从来知道赵王景宁有贤孝之名,也听自家父母夸赞过几回,这时看见,倒比传言中更多几分温柔,便是她为人爽利,脸上也不禁**剌的,情不自禁地将头垂了下去。
因顾鹊脸上浓妆,几乎将本来面目遮掩干净,哪里显得出她脸红来,是以景宁也看不出顾鹊是喜是怕来,只他本性温柔,也就与顾鹊道:“你即嫁了我,我自会待你好,不叫你委屈的。”顾鹊听说这句,脸上热得更是发烫,将眼垂下,口角却是禁不住地上翘,轻声道:“妾即嫁了王爷,必以殿下为先,不叫殿下烦恼。”
景宁这才看见顾鹊连着脖子也红了,他原就是个面薄的,脸上也红了。顾鹊偷窥了景宁一眼,见他粉面通红,眼波温柔,哪里有半分骄矜之气,又是害羞又是喜欢,只是她是新妇,哪里有她先开口的,只得低了头。
景宁不开口,他的内侍自然也不好出声;顾鹊虽也有两个陪嫁丫头,只是景宁一声儿不出,也无有顾鹊的丫头上来说话的理,也只得呆立在一旁。景宁与顾鹊两个直坐到了半夜,还是景宁的心腹内侍董永看着不成,上来轻劝道:“殿下,该安置了,明儿还要进宫呢。”景宁不禁去瞧顾鹊,顾鹊声若蚊蚋地道:“殿下,安置了罢。”景宁仿佛受惊一般,猛地抬头看了顾鹊一眼,慌张地道:“是,是,你先去罢。”
得着景宁这话,顾鹊的丫鬟们上来将顾鹊扶起,送入净房。景宁看着顾鹊进去,抓着袍角的手才松了开去,悄悄地透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