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长老针对我的暗杀不止一次。”苏丹说,“但几乎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我只是想从你嘴里套出他的一些事。”
“无可奉告。”
卡斯尔并不是不愿透露,而是真的丝毫不知情,虽然他过去有几年确实在山中长老身边生活,但他却是在费萨勒的手下学习技艺的,他甚至连那位长老的面容都没见过。
鞭子一遍遍抽打在他身上,卡斯尔绑在架子上的手握得很紧,指甲几乎嵌进手心里。在他几近半昏迷状态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说了一声“停”,他就被放了下来。
“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加入阿萨辛了。”萨拉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后离开了牢房。
为什么要加入刺客组织呢?也许只是为了离故乡更近一些。没有费萨勒的帮助,他可能就死在英格兰某个不知名的农庄里了;不加入阿萨辛,可能也无法再回到这一片土地;也许……也再也不会遇见纳撒内尔了。
空气里满是血的味道,卡斯尔虚脱地躺在地上,两个武士将他架起来拖走。他不知道将要前往何处,也不知道结果怎样,他只是感觉很累,很想睡一觉。
他被带到城外,抬起头就可以看到黄昏油彩一般的颜色,但他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两名武士将他的脖子露出来,然后将绳圈套在上面,他们静静地在夕阳下站了一会儿,卡斯尔维持着跪着的姿势,在意识即将剥离出身体的一刻,他似乎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伴随着砂砾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
随后脖子上一紧,身体一轻,他整个人就被吊在了耶路撒冷城外的绞架上。他听到远处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看到了不曾见过的景象,他的身体不断升高,耶路撒冷的傍晚一览无遗。
真美啊。他在心里说。伤口的血不断落下来,太阳落下的方向飞过来几只渡鸦,落在他脚下,站在那滴落的鲜血之上。
视线里最后看见的,是一抹熟悉的金色,仿佛穿越层层梦境而来,耳边响起猎猎的风声,他的眼睛凝固了。
“卡斯尔——!!!”
***
我的声音和画面中的人重叠起来,然后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
卡斯尔,卡斯尔,他死了!
德库拉走了进来,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卡斯尔,他死了!死在了耶路撒冷的城墙外!”
“是的,他死了。”德库拉平静地看着我,“卡斯尔生于一一六七年,死于一一九一年。那年他二十四岁。”
他的语调平静,就像在念着无关紧要的台词。而我却深陷在震惊与惋惜中不可自拔,他才二十四岁,那么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却死于一场荒谬的暗杀后。
“你觉得惋惜吗?”德库拉问我,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纳撒内尔生于一一七一年,死于一一九一年。那年他二十岁。”
德库拉说出的年份让我感到惊讶,纳撒内尔,过去的我,竟然在同一年死去了。那么,我又是如何变成吸血鬼的?
以诺基石再次把我拉进了回忆里。
纳撒内尔在还没有到城门的时候就跃下了马,伤口拉扯着他的皮肤,加上长途跋涉,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几乎一落地就摔倒了,身后的费萨勒拉起他,搀扶着他来到了卡斯尔的绞架之下。费萨勒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被对方的鲜血濡湿,但纳撒内尔坚持着走到了绞架下。
他仰起头看着那具随风晃动的尸体,已经喊得嘶哑的喉咙突然轻声说:“放他下来。”他的眼睛空无一物,仿佛吊在那里的尸体才是他的全部。
“放他下来……上面很冷。”泪水止不住地从他眼中涌出,“那些渡鸦会吃掉他的身体,放他下来……”
费萨勒割断绳子,接住了卡斯尔掉落的尸体,然后把他放进纳撒内尔的怀里。
纳撒内尔将卡斯尔的头放在自己膝盖上,抚摸着他的脸,那张脸毫无血色,也没有瞑目,于是纳撒内尔用自己干瘦的手轻轻合上了他的眼。
“谢谢你带我过来。”他对费萨勒说。
“你们是恋人吗?”费萨勒问。
“不。”纳撒内尔帮怀里的卡斯尔理好头发,“我们只是无家可归的人。”
纳撒内尔的伤口在流血,和卡斯尔的血融在一起,费萨勒刚想说些什么。纳撒内尔已经站起来,一边架着卡斯尔的尸体,一边颤巍巍地向背对耶路撒冷的方向走去。
“你走吧。我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最后的时间,留给我们吧。”
费萨勒骑上马,目送着他,最终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纳撒内尔拖着卡斯尔,一步一步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把一道长长的血迹留在他们身后。这幅画面在我脑中停留了很长时间,从第一次看到,我就如何也忘不掉,他们亲密得像一对情侣,即使他们那时并未相爱。
我看到他们在一起走向死亡。
太阳在西沉,纳撒内尔的嘴唇凑近卡斯尔的耳边,看上去像与他耳鬓厮磨:“卡斯尔,我们回家吧。”
他一直在说“我们回家吧”,可身边的人永远无法回应他。
当最后的余晖彻底从他们身上消失时,纳撒内尔终于倒下了。卡斯尔的尸体被摔在地上。一缕黑烟在地上打着旋,它试探性地分别接近两个人,它先是掠过纳撒内尔的身体,将它包裹起来,随后离开,又来到卡斯尔身边。
黑烟在卡斯尔的尸体上停了下来,化成一个黑色的烟球,悬浮在他胸口上方的位置,然后渐渐融进他的身体。就在最后一缕黑烟彻底融合之后,卡斯尔毫无生气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身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粗糙的皮肤也逐渐变得光滑,不消片刻,他的全身都宛如初生婴儿一般。他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剧烈地咳嗽着,一口黑血喷薄而出,随后他就看到了躺在他身边奄奄一息的纳撒内尔。
他抱起纳撒内尔,感到肩膀一阵刺痛,一枚奇怪的标志浮现出来,是一个圆圈里面交叠着一对菱形。他还没来得思考那个图形的意义,一阵毫无征兆的饥渴向他袭来,他感到视线模糊,脑海中似乎有个空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吾等乃该隐之子民,以诺城居民,以血为食,以夜为居。吾之灵魂,汝之身体,将世代相承。
然后他就闻到了血腥味,纳撒内尔颈部动脉在微弱地跳动着。他把嘴唇凑了上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似乎是一种天性使然。他记得自己好像是死了,但不知为何又醒了过来,他也知道纳撒内尔也快死了,他只是想救他。
于是他咬开了对方的脖子。腥甜的血味一下子充盈了他的口腔,他从来不知道血的味道有这么好闻,就像隐基底的葡萄园里的果实所酿成的最甜美的酒,他不知疲惫地汲取着从纳撒内尔脖子里涌出的鲜血,直到怀里的人挣扎起来。
纳撒内尔睁开眼,看见已经死去的卡斯尔正抱着自己,满嘴鲜血,而那些血正视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他惊恐地想要挣脱,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任由对方的嘴唇紧贴着自己的脖子。他害怕极了,因为眼前的人,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卡斯尔。他看上去就像,上帝啊,他看上去就像一个魔鬼!食人鲜血的魔鬼!但他同时沉溺在这种逐渐死亡的快感中,比他们做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舒服,渐渐地,他放弃了反抗。
当卡斯尔意识到他对纳撒内尔做了什么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咬开了自己的手腕,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只是出于本能。鲜血滴落到纳撒内尔的唇边,但纳撒内尔眼神涣散,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然后他猛喝了一大口自己的血,对准纳撒内尔的唇吻了下去,将那口血送到了对方嘴里。
纳撒内尔剧烈地颤抖起来,随后卡斯尔用一根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强迫他咽下那口血,纳撒内尔的眼里溢出泪水,卡斯尔看得出他在抗拒,但他已经喝下了自己的血。
此时的纳撒内尔看上去是多么美啊。
那口血的效果很快便显现出来。纳撒内尔的眼神从涣散变得有神采,然后自己拉过他的胳膊,大口吮吸起来。
他一边喝一边哭,“卡斯尔……我这是怎么了……我变得很奇怪,不,我为什么要吸血……”一些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被卡斯尔温柔地拭去,随后他亲吻了纳撒内尔的额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好像复活了。”
“这是魔鬼的把戏!”纳撒内尔突然推开他,仿佛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卡斯尔,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魔,“你不是卡斯尔!你是魔鬼!你把我也拉进了深渊,那么——”他突然抽出自己的匕首——
“我诅咒这副身体——”
说完他便要向卡斯尔砍去,但当刀刃离对方的脖颈只有一寸的时候,他却停住了。他看见卡斯尔望着他,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团温暖的湖水,这副面容何曾相识。纳撒内尔闭上眼,然后猛地反手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前!
“纳撒内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