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间的黑暗里沉默了好半天,锁链声再度响起,停顿寂静漫长到他以为单间的住客已经睡了,才听见了她的回答:“我的这条命,并不值得旁人用命来搏。”更何况是不顾后果来救她的人,她难以想象他也堕入地牢受尽折磨。
谢大人不知该将话如何接下去了,可他临死之前,竟对这唱着同一首歌的同一个魂抱有兴趣。可北千秋却接着开口道:“大人应当知道吧,隔着几日总会有位贵人前来看我,只是他不怎么说话,大人也不怎么看他。若是下次他当来,大人不妨仔细看看,或许是极为熟悉的人。”
这幽深脏污的地牢内,除了手执蜡烛的狱卒们会时常穿梭于其中,却总有一个白衣帷帽的男子时常出现于此,他几乎是只往地牢深处的那个单间中走去,甚至有时候还会打开单间的门,走进去与她聊天。
就在北千秋说完的这一夜,那位身量修长的白衣男子又来了,或许是因为她的话,或许是真的有那么些相似,谢大人瞪大着眼睛,看着那人穿着靴子的双足再度走进里头的单间里,他有一种心惊肉跳的熟悉感。
然而那人走入了单间之中,似乎毫不厌恶其中的脏臭环境,亦或是那单间之中也并不是太脏,他的白衣在黑暗中仿佛亮着微光,足以让谢大人看着他的身影席地而坐。他与单间中的人说起话来,一开始是声音低微的交谈,后来似乎二人再度起了争执,他的声音响亮了一些。
谢大人往日没有注意,今日却几乎是身躯陡然一震。他也曾无数次的在朝堂上,听过这个声音从高高的龙椅上传来,只是那时候龙椅上的人习惯了说话有些畏缩,并不如在地牢中这般坦荡也激进。
“你这么活着,也应该将灾难权当做幸运,你的活法你的身子都是别人注定的恩赐,还有什么权利谈什么自由。”顺帝的声音有几分微微高起来,传到这边来却依然仿若悄悄话一般。
北千秋倒在地上笑起来,几乎笑的肚子抽痛:“所以呢,你有了天下就认定旁人都是你的恩赐,你应该记得我早就说过,亲情比爱情更难得也脆弱,若将它都编入沾满毒液的网中,刺破了惠安的幻想,她一定会是最先坏死的,她到死前也会拼命咬你一口。”
顺帝一向极为厌恶北千秋仿若是预言的话语,他甚至恐惧。她常说一些让他不屑的道理或话语,却往往都兑现在不远的将来。顺帝开口:“如果网编的足够完美,她不会有梦醒的那天,作为她对我这些年的恩赐,我愿她快乐地死去,永远也不知道真相。”
惠安的名字一提,谢大人整个人微微发抖。
北千秋似乎觉得他那张口中说出什么样的话都不吃惊了,她托腮倒在唯一一张草席上道:“哼,你有时候别把自己想的太牛逼。聪明和智慧是两种东西,你无数次的跟我讲,为了如此理智圣明的盛朝,一定要让皇权远离昏庸的好人和野心的女人。先不说理智圣明四个字足够我笑掉大牙,如今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是自以为聪明的伪君子,一样也会毁了这王朝。”
顺帝沉默,半晌才接话道:“你既不是昏庸的好人,也不是有野心的女人,你向来不属于这二者当中的任意一个,若是你能同意我的提议……”
“哼,别他娘的在这儿瞎比比,当年你说要联手,我们也无法联手,谁都提防着对方,好歹是我一疏忽没斗过你。”北千秋冷笑道:“快滚吧,我现在看你一副平静跟我说话的样子都觉得恶心,你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想想下次怎么弄死我比较爽。”
顺帝无言,他难以言明自己的情绪,他乐于见到北千秋怒骂的样子,却又希望她能伏于他肩头,表情柔软的与他说话。然而后者,他这辈子也没怎么见到过,纵然偶尔见到了,也是下一秒她就开始往他身上捅刀子。
谢大人看着那白色身影再度走出地牢,心中惊愕异常,单间里静悄悄的,他已经无法再去开口询问了。北千秋的眼睛却是晶亮,在黑暗中望着顺帝离开的方向。之所以故意将这些事情透露给谢大人,引发囚犯的恐慌和猜疑,她心里头也有她的想法,纵然在地牢中被折磨着,她也不忘了想尽办法离开。
利用这些惶恐的囚犯便是第一步。
“陆大人在此处作甚?”北千秋猛然抬起头来,才发现她还站在宫道之上,后头两个小黄门看他不往前走也不敢提醒。而他面前却是轿辇与后头一队宫女,轿辇上端坐着皇后。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她连忙将手里的纸符捏紧,低头躬身行礼道。
皇后端庄的面上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北千秋才意识到皇后可能知道她的身份,皇后抬手让人放下了轿辇,两个大宫女扶着她走了下来,她站定在北千秋面前说道:“看着这方向,陆大人竟是去探望过元贵妃的?”
北千秋如实相告,只说是皇上允许的,她抬起头来看向皇后,她衣领高立着,准确说是她几乎没有不是高领的衣服,她的身上总是被故意留下各种痕迹,如今纵然是高领宫裙遮蔽着,北千秋似乎也能窥得见她衣领边的一点伤痕。
果然当初选定皇后来给太后下毒,是极为正确的。
“元贵妃身子不大好,本宫也正要去看看她。”皇后说道。
北千秋笑起来:“皇后娘娘为一国之母,能帮助皇上远离家族纷争与堕落引诱,实在是盛朝之荣幸。如今兆振似乎也没人照料,他不过比太子小两岁,也到了要好好读书的年纪,可不能因为元贵妃的宠爱和南明王府的兴昌,就以为自个儿是有势力的皇子了。”
这话说的让皇后顿了一顿,她向来是心里头想的很多,嘴上却几乎不开口的人。如今她也相当忌惮兆振的存在,北千秋这般挑明,就代表北千秋心里也有了些计较。
从当年她嫁入宫廷后,她与北千秋的合作不止一次了,她以为太后之死就是两个女人这种不言明德合作关系的终结,却没想到北千秋还有其他的想法。
皇后自然知道此事不合适在这里说,甚至不论何时计划都不是会说出口,每人下一步棋,不必多说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她只是表示默许了和北千秋的携手,后头自然会有人找来,与她详谈。她只说道:“兆振还小,怎么会那般想。若陆大人是皇上特允的,或许还能在出入几次宫廷,来见过元贵妃。”
北千秋笑道说是尽量。短短两句话,她也知道皇后的默许,皇后又说了几句元贵妃相关的事情,便回到了轿辇之上,一队人马顺着宫道再往元贵妃的方向走去。
北千秋才渐渐笑起来,往外走去。她将那道符放入袖口,心中已经有了想法。顺帝若是真的要用这道符来对付她,她也能将计就计,直接毁了他。这些年都在谋划,该来长安的人,应该也到了,且看这会儿谁输谁赢。
☆、58|56|49|40|34
等他回到陆府的时候,陆府上下竟然是锣鼓喧天鞭炮齐响,连红灯笼都给挂出来,北千秋捂着又犯疼的肚子,怔愣愣的看着自家门,半天不敢走进去。
雨墨竟穿上了一身喜气的正服,嘴都咧不上的走出门来:“大人,那两位夫人已经到了。”
“两位?”北千秋才反应过来这是外人眼里头的纳妾,可她只讨了冬虹啊。沈浮图因为这事儿最近都没给她好脸色,自个儿的老婆成了别人名义上的妾,如同是千真万藏的好酒让人喂狗了一般,他也足够气的摔东西。
“还有谁?”北千秋愣了一下,往屋里走去:“这不过是纳妾又不用穿喜服,至于弄得这般动静,还在门口发红包,又不是什么大喜的事儿。”
“这是为了洗清大人的污名,前几日跟令仪王爷来往,外头的话都不知道说得难听成什么样子了,林家的林平冉还非说见着了大人与令仪王爷来往过密。”雨墨提起左阳来就不大高兴。
北千秋笑着点点头:“我们本来就来往过密啊。到没有闲言碎语说我今儿从他府上出来,早已成为入幕之宾、膝下弄臣就不错了。要是外头有些说我在下头的,你就记得托人再去传言,传令仪王爷被陆熙然大人所强。”
雨墨惊了:“大人你疯了么……”你可是个实打实的女孩纸啊!
“夫人都在那个屋?”北千秋十分有坐拥后宫的感觉:“要不给我弄个托牌让我翻个牌子?”
“长得好的那个在西屋,长得一般的那个在东屋。”雨墨说的很简言意赅。
北千秋微微晚起袖口,毫不犹豫的往西屋里走去,西屋里头一片寂静,北千秋推开门,果不其然看着冬虹挽着发画着红妆,大字型的躺在床上,两只脚荡来荡去,听见她的脚步声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看向北千秋。
“统主?”冬虹舔了舔红唇小心翼翼问道。
“正是。虹夫人,该叫老爷。”北千秋合上门,冬虹表情极为欢喜,她跟在北千秋身边也久,十分喜欢依赖她。冬虹走过来亲密的挽着她,娇声叫道:“老爷先来看的我么,冬虹好生欢喜。”
“你要是对沈浮图有半分这样娇滴滴的劲儿,他早让你迷的不知南北了。”北千秋笑着坐在了床上,双手放在膝上,微微敛了表情,看向冬虹:“江南之前我们几个支持的流匪已经独立了吧,若是左坤有先攻打他们的意思,就让他们主动归顺左坤。”
冬虹看她脸色变得正经,也不再嬉笑,半跪在地道:“左坤果然想要急速扩大势力,几波流匪虽各自为王,但毕竟南方多年动荡,他们也不算兵肥马壮。若是这时左坤归顺他们,会不会直接派遣他们与朝廷的兵马对抗?”
“你替我带封信去。就说是要左坤将几波归顺的流匪多于重用,他们都是早年间北门就开始培养的散兵,虽不比正军,却也绝不会闲散放肆胡作非为,要他尽快重用,给那些流匪头目增强兵力,四周的府军看到了甜头,自然会心动。”北千秋的手指轻敲膝盖。
冬虹点头记下:“朝廷派了几波人去暗杀惠安公主的替身,然而如今宣州城如铁桶一般,几次都未成功。左坤前几日主动联系了北门,似乎在寻求合作,可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了势力打到长安来,咱们又是……”
“先跟他合作着。”北千秋沉声道:“我们要想分散顺帝的精力,左坤必不可少。尽量去帮助他扩大势力,长安这里的计划照旧进行。我要的人带来了么?”
“带来了。只是他的存在一旦被发现,计划就要被人发现,之前您说过带到陆府来,冬虹以为不妥。单说那个雨墨,明明早已发现您的不同,却毫不言明,就不是个好对付的。”冬虹抬起头来,面色显露出几分戒备。
北千秋往窗外看去,仿佛听着远处雨墨使唤下奴的声音,说道:“他且不必在意,应该不会是旁人派来的。一会儿我就要见那个人,虽然寻到已有一段时间,还是要我亲自听听,才知道他的声音是否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阿朝进宫了么?”北千秋压了压下腹,只感觉还是痛的厉害。
“之前去余杭一趟,出宫之后那个身份便不好再用了。”冬虹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而且现在派不进元贵妃身边去。”
“不用去元贵妃身边,你要她今夜入宫见过皇后,皇后应该懂得这是合作的第一步,自会替我安排。只是我看不懂徐瑞福,只能先把他排除在外,宫里头势力从我当年何北的身份上位开始,换血换了十几年,也没有多少皇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