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隐隐约约感觉出那不像是什么好话。
张廷玉看了一眼屋内挂着的帘子,又瞧了沈恙一眼,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了,拉着顾怀袖的手却还是松松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那个周大夫似乎是个奇人,医术当不错,哥儿应该会没事。”
沈恙那边一语不发,钟恒也只是冷眼看着。
这一团又一团的乱麻,什么时候能理清楚了?
原本今日预备着交接茶行的生意,可现在想想是不能够了。
之前沈恙手底下的人来了一群,这会儿钟恒只下去通知让他们滚回去,沈恙心情不好,谁也不见。
阿德从园子外面捧了一封信进来,递给了张廷玉,张廷玉一看信封上头的名字,便是一皱眉。
他接了信走到一旁去拆了,便拧紧了眉头。
这么快又说什么乱党有眉目?
只是现在这时候……
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又看了一眼顾怀袖,张廷玉缓缓将信纸折好又塞进了信封里,将信封收入袖中,走回来却对顾怀袖道:“府衙那头有事,你在这里也别太担心……”
“你先去忙吧,我也就是留下来看看,一会儿回别院就是了。”
眼看着出了今天这件事,也没什么心思吃廖逢源的宴席了。
沈恙就这么冷眼看着张廷玉,又看他望了一眼屋子里,这才转身走了。
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奇妙的感觉,沈恙这辈子能闯出这样一番大生意来,很多时候除了才智以外,也要凭借一点运气和直觉。可是现在他的直觉很不好,让人很不舒服。
兴许是他本就是小人,以小人之心度着君子之腹,自然什么都不好。
正想着,屋里便传来一阵压抑着痛苦的呻喊,屋子外面的丫鬟们都听得有些戚戚然,也不知里面周大夫是怎么治病的。
沈恙坐在那里,神情恍惚了一瞬,很快又变得平淡。
看得出,他听多了。
一直折腾到了过午,周大夫才满头大汗地出来,跟沈恙说没事了。
顾怀袖扶着青黛的手也起身,想开口问,刘氏也起身,叫人送大夫去休息。
不过毕竟孩子的父亲是沈恙,这会儿只看着沈恙。
沈恙一摆手,也叫人带着大夫走,他自己起身掀了帘子进屋,看见丫鬟拿着湿透了的衣衫出去,床上躺着的取哥儿已经盖了一床薄被,这会儿额头上有汗,睁了眼看着上头,听见人掀帘子的声音,他才扭头,对着沈恙一笑:“看样子,孩儿还要拖累父亲几年。那茶行的生意,怕是不能给您分忧了。”
“原说是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你分什么忧?”
沈恙坐过去笑了笑。
顾怀袖那帘子掀了一半,瞧见取哥儿没事,也就放心下来。
她眼看着这父子两个难得温情的场面,又见沈恙坐在榻边的背影,被外头的天光烘托出些许暖意,倒是没忍住会心一笑。
可是笑完了,又觉得苦。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起当年自己的儿子了,还是因为想着沈恙这样毫无防备的随和模样,所以苦。
退出去之后,顾怀袖瞧见刘氏正在跟丫鬟们吩咐事儿:“再找两个手脚利落的来伺候,车马也得先备下,现在取公子身体不好,虽不知什么时候能走,先备下,免得沈爷发火……哎,对,烧热水去。”
刘氏吩咐完,回头来救瞧见了顾怀袖,又问道:“孩子可没事儿了吧?”
“我远远瞧了一眼,没事了。沈爷在里头坐着陪孩子说话呢。”顾怀袖想想,又觉得心下戚然,”早听人说他儿子多病,却没想到一出事竟然如此惊心动魄……”
“也亏得是你才有这个胆子进去看,我从来不敢进去的。”
刘氏摸着自己心口,说完了又叹气:“也不知老天怎的如此薄待这孩子……”
顾怀袖这时候不好多留,只道:“人各有命,有时候强求不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兴许就是苦得多吧?我这里先回去了,取哥儿没事便好。”
“我送你一程吧。”
刘氏只拉着顾怀袖的手,送她出了圆门,这才看着顾怀袖上了轿子离开。
平白出了这么一桩事儿,却是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顾怀袖坐在轿子上,回了屋,便听人说江宁城中出现了乱党的踪迹,皇上派下来的人正在查。
这一会儿,她总算是明白了,张廷玉匆匆去了,多半也就是因为这件事。
乱党的踪迹,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不过倒是真的查到了个一念和尚,说是已经往扬州逃窜。
一些小喽啰已经被抓了起来,好歹算是有了点收获,知道些消息,都很零碎。
原本南明乱党在康熙谒陵之前一个晚上便已经悄悄撤走,今没想到头儿忽然叫他们停下来,说是要抓一个老叫花子,结果人没抓到,反倒是泄露了他们的踪迹,由此被抓了个正着。
拔了萝卜带出泥,只要开始抓到人了,事情就好办了。
刑部周道新协助审理此案,千般刑罚的手段使出来,只在江宁大牢里头,不出半天就拿得了消息,递给张廷玉。
眼看着皇上銮驾已经走了,张廷玉还留在这里办事,若能在康熙回銮之前将事情给办好了,自然是最好。
张廷玉在江宁府衙这边坐着,将历年的卷宗都翻出来看,本朝冒名为“朱三太子”犯上作乱之人已有无数,成气候的不多,不过这些人被抓了之后下场都很惨。
杀孽深重……
大多都是不自量力。
南明在江南的声名的确是很高,可康熙维护自己权威的手段也很凌厉。
张英曾经提到的“吕廷龙明史案”,就是一条,这人是个富有商户,可也想编史,效仿当年吕不韦弄一个《吕氏春秋》,找了一大拨的江南文人来编纂明史,在明末的时候沿用明朝的旧年号,结果被人检发,一家遭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