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后仿佛已没有气力说话,只抬起手来挥了一挥。
两头丧帐里的坤道立刻开始诵经。天一观的女观主身披法袍,头戴芙蓉冠,脚踏禹步,手持宝剑来至金泰前。
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地摇晃几下左手持的法铃。铃声清脆冰冷,在黑夜中更透出几丝诡异。
与此同时,有一名小道士捧着托盘奉到萧后手中。盘中有一沓黄纸,一把金剪。萧后拿起剪刀,慢慢得将那叠黄纸剪出纸人的模样。小道士再恭恭敬敬地接过纸人,转呈到祭台上供奉。
观主诵念不停,腾挪跳转大约过了一炷香长短。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阵小风,将祭台丧的白蜡烛吹得左右摇晃起来。
那观主也不知道从烛光里看出了什么,回头禀报萧后,称时机已到。
萧皇后由人搀扶着从椅子上起身,从祭台上的那叠纸人里拈出一张,然后一步步朝着穿了赵阳衣冠的假人走去。
跃动不安的烛光照亮了她憔悴的容颜,也照出她脸上既期待又悲伤的复杂表情。
她颤抖着伸出手,尝试着将纸人贴到假人身上。
纸人被轻轻地放上去,停留片刻,却又轻轻地滑下来。
萧皇后惶然无措,扭过头去看着观主。女道士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请娘娘暂时归位。”
待萧后重新落坐,观主继续步罡踏斗、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烛焰再次闪烁,便又嘱咐萧后上前去贴纸人。
可惜这第二次,依旧无功而返。
丧帐之中经声不绝,观主的额角也渐渐渗出了汗珠。如此反复了数遍,贴到第七张的时候,那黄纸剪的小人儿,终于在赵阳衣袍的前襟上牢牢地依附住了!
左右侍从急忙做出噤声手势,诵经声戛然而止。萧后愣愣地站在假人跟前,不知所措,直到观主轻声催促,方才回过神来。
“阳儿、阳儿……!”
她的声音颤抖,还有些嘶哑。可是喊出第一声,就再没有停下来。
“阳儿,娘知道你在这里,娘想你,让娘再看看你——”
四下里静默无声,唯有一旁的明旌默默招展,仿佛在指引着赵阳魂兮归来的方向。
侍立在一旁的小道士取来金勺,将祭台火盆里的灰烬舀出来洒在地上。阴风吹过,灰烬飘移,仿佛现出了一枚一枚的足迹。
“阳儿,回来吧,阳儿,娘想你啊……”
祭台周围,鸦雀无声。唯有萧后悲悲切切的呼唤,一声声回荡在荒凉阴冷的火场废墟之上。
死寂,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死寂。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却几乎没有人真的相信,这一声声呼唤,会得到实实在在的回应。
唤魂、唤魂,从来都只是活人发泄悲恸的手段罢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如此暗自认定的时候,却又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隐隐绰绰地,从晖庆殿废墟深处飘了过来。
哭声……是人的哭声!
女冠们面面相觑,宦官宫女个个面如土色。唯有萧后惊呼一声,猛地捂住嘴,抬腿就跌跌撞撞地,寻着声音奔了过去。
她很快就发现废墟里有火光,又循着火光找到了昔日的密室。
密室之中,有个浑身缟素的青年,正哀哀地哭泣着,一边往火盆中投着纸钱。
那张脸……除了她心心念念的心肝宝贝,却还能是谁?!
第97章 面圣
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奔来,陆幽算好时机,一脸惊惶地抬起头。
火光融融,从正面照亮他毫无伪饰的脸庞,双颊上啼痕未干,更增添了几分纯真与可怜。
透过朦胧泪眼,他看见萧后仅有数步之遥,于是慌忙丢下手中纸钱倒头要拜。然而,双膝还未及地就被萧后一把拽起来死死地搂住了。
“阳儿,我的孩子……是你,是你……!!”
刚才还需人搀扶的萧后,不知打哪里来的力气,拼命将陆幽按进怀中。原本麻木恍惚,就连泪水都枯竭了的她,此刻却任由狂喜如潮水汹涌袭来,将理智冲刷得一点不留。
然而最初的激动终将过去,当萧后一点一点回想起前因后果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怀里的孩子正不停地颤抖着。
“不……”
陆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才被稍稍松开一些,就扑通一声跪倒在萧后面前。
“皇后娘娘恕罪!小人并非宣王殿下,小人只是……只是宣王殿下的替身!”
于是,他便趁机将赵阳把他弄进宫里,用作替身的前因后果,真真假假地说了一通。
萧后总算是冷静了三四分,忙命人取来火把,细细打量着陆幽的容貌。
一样精致的眉眼,一样秀挺的鼻梁,一样红馥馥的软唇,仅仅只是额角多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即便赵阳是她骨肉亲生,萧后也实在看不出眼前的这个孩子与自家皇儿究竟有什么不同。
唯有一点却是不难确信的——她的阳儿,永远不会流露出如此谨小慎微的表情。
“你长得真像他……可你……就怎么不是他呢?”
她喃喃自语,再度伸手过来抚摸陆幽的脸颊,一寸一寸,怜爱却迟疑。
陆幽仿佛畏惧又似乎乖顺地闭上眼睛:“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小的知道,今日乃是宣王殿下的生辰,而小的也正是出生在今日。”
“九月九……重阳日?”
萧后的指尖微微一颤:“哪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