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博远放下笔,看着隆儿,慈笑道:“你把万章问都背下来了,却只解其一不懂其二。上一句不是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孟子的意思,认为不论是市井中的国人还是草莽中的野人,不是君王的臣属就不应当见诸侯。如果是因为你有贤能品德高洁,那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要见贤人能用命令去传唤的。这说明,孟子主张了一种君臣的平等关系……”
话还未说完,只觉得一阵风扑过来,烛光摇曳中,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卫博远一惊抬起头,看见墨雨气喘吁吁地站在他们面前,指尖流着血,身上被划开了几条,狼狈不堪。
隆儿立即丢了毛笔,从凳子上跳下来,拉起墨雨的手,晃来晃去,带着哭腔道:“父妃,父妃你怎么了?”
墨雨咬破了唇角,他一把抱住隆儿,撕心裂肺道:“隆儿,你父皇受伤了,我……”他顿了一下,不知该对幼子讲诉这件事情,这么多年,他都不曾离开过隆儿。他暗暗咬牙道:“隆儿,就几日,你要凭靠你自己的能力,坐在那里……”
隆儿听得一头雾水,唯一能抓住的重点是他父皇受伤了,他皱眉担忧道:“父妃,你也受伤了,快包扎一下。父皇那样厉害,一定不会有事。”
丁宁止打来水,卫博远也丢下笔,拽着墨雨的衣袖,不明道:“你说皇上怎么啦?”
墨雨调匀呼吸认真看着隆儿,咬牙一字一顿道:“隆儿,父妃要去前线,就走几日,你能坐在金銮殿上吗?”
隆儿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是他看着父妃的脸色不好,便皱着小眉头,嘟囔道:“就光坐着就行吗?”
墨雨看向卫博远,后者点点头,墨雨回头继续看着隆儿,咬着牙,点点头,淡淡道:“就坚持到父皇和我回来,很快,我们都不放心你自己在这里……”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隆儿的眼中滑落,他抽噎道:“父妃,你早点回来……”
墨雨轻轻叹了一口气,抹去隆儿脸颊的泪水,严肃道:“隆儿,这是性命攸关的事,父妃向你保证,一定,一定会早日回来,好不好?所以,你要守护住这里,这里是你父皇的江山,是他用生命换来的!”
隆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吸吸鼻子,眼中尽是依依不舍,期期艾艾道:“孩儿会乖,父妃……”
卫博远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墨雨,淡淡道:“我不拦着你,去吧!一定要平安抵达皇上身边。”
墨雨接过药,狠心闭上眼,轻轻吻了吻隆儿的额头,放下隆儿拽他衣袖的小手,起身便走,他决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门被关上的瞬间,隆儿“哇~~”一声哭了出来,他一行一泣道:“怎么都走了?我怎么办啊?”
卫博远俯□子,摸着隆儿的头,感叹道:“你就让你父妃去吧,不然他一定会发疯。”
隆儿眼泪汪汪,气不平道:“平时父妃就对爹爹那么好,这回又丢下隆儿自己,呜呜……”
卫博远摸着隆儿的背,轻声哄道:“素日里,皇上和父妃不都最最喜欢你吗?你放心,少傅向你保证,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不超过五日,所以受委屈你也忍着点好吗?”
隆儿用脏手揉了揉眼睛,顿时变成了大花脸,惹得卫博远笑道:“这是谁家的大花猫?又掉金豆豆了~~~我要赶紧接着。”
丁宁止在一边淡淡道:“太子爷,你只要不说话,让人看不透你在想什么,方可平安无事。”
卫博远沾湿了手绢,给隆儿擦脸,他赞同道:“宁止说的对,你明日开始在朝堂之上,无论下面人说什么皆不言语就好。”随即他看了看宁止,轻轻地皱眉,宁止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精明,太有城府了。这种人忠心耿耿还好,若是外一用不好的话……
隆儿摇了摇卫博远的衣袖,轻声道:“少傅,你今晚还回府吗?”
卫博远摇摇头,道:“这几日,少傅都陪着你好不好?”
隆儿破涕而笑,点点头,这回他终于不用自己面对那些吵来吵去的烦心事了,真好。
墨雨赶回泰和殿,连夜召集禁军,层层守护皇宫,又调了十名禁军,跟随他连夜赶路。明月给他收拾了许多行李,他看见便道:“能减就减,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皇上身侧。”
墨雨交代完诸多事宜,又写了几道圣旨,换了一身耐磨的衣装,命人牵来一匹快马,最后担忧地望了一眼东宫方向,命令道:“走吧!”
十多匹快马,连夜出城,所到之处,身后皆是尘土飞扬。墨雨已经许多年没有骑过马,小时候倒是学过,但是他骑得并不是非常好,很快他就觉得大腿处很磨,但是为了皇上,他咬牙忍住,没时间了,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玄熠身边。
李卿琦带着皇上走走停停,他每日都焦急地等待那三人发来的信息,行路到野外,居然收到了沈巍的回信,清秀的柳体字,寥寥数笔:吾已出发。不由得舒了一口气,维哲过来就好多了,但是!他要带着皇上更快的赶路了,这回沈巍出来代表着大周走了大半江山,他们现在的处境简直就是弃江山与不顾,在刀尖上跳舞!
马车一晃,李卿琦浑身一震又死咬住唇,这几日没有好好休养,他的腿差点重新断开,他每日都要忍着巨大的疼痛。但是单单看着皇上,心里十分愤怒,骂道:“皇上,你赶紧睁开眼睛,不然臣可没那么好心陪你演苦肉计。”又落井下石道:“皇上,你最好在沈巍来之前起身,不然臣一定在他耳边说皇上的坏话,让沈巍收拾你。”
只是无论他说什么,玄熠依旧紧闭双眸,气息微弱。李卿琦坐在轮椅上,寻思片刻,刚要喊赵君如,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李卿琦费劲地划着轮椅,掀起门帘,冷冷问道:“怎么回事?”
赵君如策马前来,低声道:“云州官员听说皇上经过,全城出动夹道欢迎。云州大官小官皆要仰慕圣驾。”
李卿琦差点气得骂娘,他咬牙切齿道:“云州尚书给我叫来。”
赵君如匆匆跑出去,很快带来一个一袭官服的人,李卿琦和那人一对视,皆一怔,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这个云州尚书大有来头,他叫裴柯,是与李卿琦一年中科的进士,两人名次不差上下,勉强算是同窗,可惜,后来李卿琦被太子派去做卧底,茫茫间,两个人再无交集。
李卿琦虽见到裴柯很惊异,却没功夫叙旧,他当机立断道:“你们让我们大军先过去~~”
裴柯向李卿琦行个礼,细细打量他一下,见他双腿已断,原本不快的酸意中多了一丝幸灾乐祸,他小声笑道:“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罢!”
李卿琦淡淡一笑,简单道:“裴兄,我们着急赶路,可否先让行。”
裴柯听闻抬起头,眯眼笑道:“李兄这话就不对了,皇上已到此处,我们云州百姓等候多时,怎么也得让我们见见吧?”
李卿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微微一笑道:“裴兄说的不错,所以赶紧去摆酒筵,为大军洗尘吧!”
裴柯听完两眼放光,以为自己这一次必定升官发财,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就听李卿琦对赵君如冷冷道:“你带着兵在这里对付他,我跟修云带皇上继续赶路。”
赵君如一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军师不可,你贸然带皇上离去,唯恐军心不稳啊!再说此行凶险,外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的~~~”
李卿琦沉着脸,字字珠玑道:“那就一起去地狱吧!”
赵君如被李卿琦身上浓浓的黑暗弄得一愣,他从未看过军师这般,觉得很不像那个羽扇纶巾的军师。当即担忧道:“军师没有我在身侧,会不会……”随即看了看李卿琦的腿。
李卿琦咬牙道:“要断就断吧!皇上更重要~~~你把苏太医给我搬上这个马车,而后把裴柯堵在这里,随即你马上给我回都城,不许停留太久。”
赵君如中气十足道:“是,属下明白。”随即他轻声道:“军师有个北凉人,说认识你,你要不要就地诛杀他?”
李卿琦眯起眼眸道:“你不是要给我寻一个伺候我的人嘛!就让那个小孩来吧~这回你可放心了?”
小兵余无熏被拽来的时候,还愤恨地踹着腿,当他看见李卿琦淡然的脸色,他凑过去高兴道:“呀,你看起来好多了。”
李卿琦淡淡一笑道:“你会驾马车吗?”
余无熏挠挠头,眨眼道:“会啊~~~而且还能架得很开。”
李卿琦示意他拿起缰绳,轻轻道:“既然这样,你就能驾多快,驾多快,去吧!”说罢,滑着轮椅回了车内。
余无熏不明不白地拿起缰绳,跟着十多位骑马的影卫,绕城快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