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欢喜的日子并未持续半个月,刘涉川就向小姚氏交了底:他在外面有人了,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叫芬儿。在永州这段时间都是芬儿不辞辛劳的照顾他,他很感动,打算给芬儿个名分,不管通房还是姨娘都比外室好听。
小姚氏如遭雷击,硬是押着心口好半天才缓过气,刘涉川见她面色发白以为是身体不适,忙问她怎么回事,还体贴的为她倒了杯热茶。
小姚氏捧着这杯热茶,大约是感动的,竟泪湿眼眶,仔细的凝视了刘涉川半晌才呢喃道:“我明白了,老爷想要给这位妹妹什么名分呢?”
这个刘涉川怎么好直接干预,他自是想要个姨娘的,但不知为什么,目光落在小姚氏摇摇欲坠的身形上到嘴的话便改了口,“要不就先做个通房吧,左不过一个侍妾。”
小姚氏用很大的力气才点了点头。
第二天她就病了,却不敢让人看出来,否则定要传出她是个不容人的,一点子事都装不下,为了个通房与男人置气。她恍恍惚惚的主持中馈,勉强将小长房这一日的事情安排妥当,不曾出错,又派人为那芬儿收拾了一间小院子。
这一日,她走到绿藤榭的时候怔了许久,却笑着说冬日草木稀疏,没想到绿藤榭一年四季都是绿的,真想好好看这儿的景,便打发妈妈不要跟着自己。她好自行走的远一些,转过游廊,靠着美人靠坐下,眼泪竟似断了线一般的滑落。
二房的董氏刚巧路过,隔着一道花篱望见了郁郁寡欢的小姚氏,连忙示意下人不必跟来,自己款款的走了过去,关切道,“大嫂这是怎么了,呀,瞧着脸色可是身上不舒服,可巧钟太医还在府上,我这就请了他过来为您瞧瞧。”
小姚氏没想到会碰上董氏,连忙擦了眼角,温和道,“不必了,大概是受了凉,回去熬些姜汤驱驱寒便可。”
董氏眼珠一转,“大嫂可是为屋里新添的那人难过。”
小姚氏大惊,连忙否认,不愿与董氏多说。谁知董氏幽幽叹了口气,却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你的心情我了解,但你要往好处看,没得闷坏了自己身子。你看看我,我家那个不也是读圣贤书的,不也照样纳了个姨娘,你这左不过一个通房,没甚大不了。”
小姚氏没想到董氏会诚心诚意的安慰自己,虽然对她多有戒备,可那种同类相怜的心理令她不禁颤了颤。
董氏笑着拍拍她的手,又是一番情真意切的安慰。
小姚氏心里宽慰了许多,自己也看开了许多东西,虽然有些距离,但也诚心诚意的对董氏道了声谢,“谢谢弟妹。”她又顿了顿,小声道,“烦请弟妹将我今日失态之事忘了吧。”
董氏笑道,“嫂嫂做了失态之事吗,我怎么不知?”
二人心照不宣的笑了,就此分别。
那董氏走得远了,忍不住捏起帕子直笑,去了枫泰堂,陪佟氏聊天,笑眯眯的说了小姚氏这等事。佟氏听了傲然的不屑,哼了声,“长房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娇气。为一个通房垂泪,那也怪她自己没用,但凡有用,男人的心还能看别的女人?”她自恃刘义方宠了自己半辈子,轻易不将其他女人放在眼里,又道,“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们的三观跟那一房的不一样,懒得与她们说话。”
董氏笑着应承,心里却道:老不死的,仗着公爹宠爱你,你就不把其他女人当人看了,你养的儿子好色倒怪起我没用,我能拉着不让他看别的女人?
董氏虽然讨厌长房,但也瞧不起佟氏那一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矫情样,还三观,你还有三观?又想到佟氏上个月联合四房搞银子却没自己的份,不由暗恨:恶心样儿,哪一回不是见了好处比狗嗅到了腌臜跑的还快,没本事得到再酸上一句标杆自己与众不同,给你个机会有长房女人的活法,你不比谁窜的都快。
于是这婆媳二人看上去聊的十分投机,心里却各自有一番计较,对待外人她们喜欢联手,但关起门来又是狗咬狗一嘴毛。
午后,董氏携着一众仆妇出门,竟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归来的刘涉川,不由窃喜,忙笑着上前款款见礼,“大哥。”
刘涉川点了点头回一声弟妹,抬脚刚要离开,董氏忽然道,“大哥,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吞吞吐吐的。
刘涉川心里想:当不当讲你心里不是有数吗?能说则说,不能说便不说,何必拦住我装腔作势。但他作为男人,到底要讲究一些风度,便道,“那就不打扰弟妹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董氏气的咬碎一口银牙,也顾不得失礼,忙上前一步,一副心痛无比的样子道,“罢了罢了,到底是一家人,又临近年关,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事大家都不好过。”
刘涉川意味深长的看向她,董氏心跳了跳,偏还要做出那端庄贤淑的姿态,福了福身,柔声道:“我素来是个正大光明的人,也真不是想要嚼舌头,若是那等藏着掖着的今日也不会在这里与你说话。你也知道嫂嫂是个体弱又多心的,如今病了还要跟你赌气,连我见了都要心疼,更何况年关将近,总不能眼睁睁看她倒下吧。大哥若是为了这个家着想,就去安慰安慰嫂嫂,如此大家心里都痛快。”
刘涉川越听神色越黑,心里暗笑董氏这番令人作呕的言辞,但更关心小姚氏身体,“你见过她?”
董氏叹息道,“辰时在绿藤榭遇见,我见她独自垂泪少不得要安慰一番,都是自家妯娌。”
刘涉川冷笑道,“她虽然多愁善感但自尊心极强,如果被你碰见垂泪定然会要你别说出去。可你一见到我就迫不及待说出来,说出来也就算了还要装腔作势强调自己做人磊落,一副要憋死了不得不说,说了还是为你好的样子。你何不省去那些矫揉造作的话,直接跟我说了你在绿藤榭看到的一切,如此我倒还佩服你一二。”
说完他便甩袖离开,气的董氏脸色铁青,半天缓不过来气。她孬好也是个女人,但凡女人都是要脸面的,竟被一个器宇轩昂又有才气的男人当头棒喝,还是当着这些仆妇的面,从此她可真真是没脸了啊!
却说刘涉川卸下一身襕衫,净手净面快步来到小姚氏屋中,她正坐在窗边看账册,脸上画了淡妆,瞧不出气色好坏,但两道柳眉轻蹙,含着淡淡的愁思,一时之间,竟也令他心中特别不是滋味。
其实他特别了解这个女人,正因为了解所以好拿捏,才扶正,如此也才能不亏待了自己心爱的洁娘。可是这样做终究是太过偏心了,他仗着她脑子不如自己好使,对她总是算计太多,可此时看着她,却有无法言明的愧疚。
这一夜刘涉川没走,歇在了小姚氏屋里,一连住了半个月,这可急坏了刚刚得宠的芬儿。
可巧洁娘的家书又不远万里传来:她有孩子了!
捧着爱女的家书,刘涉川潸然泪下。
小姚氏听说这样的消息心里也是高兴,忙遣人去方伯府报喜。她给刘涉川泡了杯茶便去抱厦里听妈妈们说话。
她没有因为刘涉川忽然对她好了而感到高兴,也不会再因为将来的冷落而不高兴。
她有女儿也有了外孙儿,已不是那个傻傻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深闺女子了,早就该清醒。
她这一生身不由己,连出嫁都是作为陪衬,却命好的当了正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三十多岁了,小姚氏才觉得自己真正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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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兰这边,沈肃请了当地最好的稳婆,又买了两个下人专门负责在当日烧热水。苏小宝和孙潇潇在稳婆的指点下亲自布置产房,每一日都要进去打扫一遍,擦的纤尘不染。
而刘玉洁虽然看着还算淡定,其实心里怕的不行。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样的疼痛,恐惧令她这几日常常做噩梦,但强大的母性又令她敢于咬牙面对。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便找些事情做,比如为孩子做尿布,既不累着沉重的身子又能有个东西寄托。
尿布都是纯白柔软的天竺棉,按照姐姐教她的经验,最好多洗几遍,洗的半旧用起来更好。
沈肃又是个温柔知意的,有他陪在身边,刘玉洁心里更觉安稳。大家安安稳稳的度过了春节,临盆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这一日,刘玉洁午睡,又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甚至梦见自己生孩子,也不怎么疼,就生出了。她想看看是男是女,却有个人将孩子从她手里夺走,惊得她不停喊沈肃名字。
那人抱着她的孩子,目光平淡如水,许久才抬眸视她,“这孩子眼睛像我。”
韩敬已!!
刘玉洁吓得不停往后退,却又扑过去抢回孩子,一面安慰不停哭泣的小婴儿一面对韩敬已道,“是我杀的你,与旁人无关,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他不置可否一笑,“我觉得他像我的孩子。”
刘玉洁愣了下,低头一瞧,小小的婴儿,应该是很好看的样子,但仔细去分辨时又看不清,只记得那双黑晶石般的眼睛,随着浓密的睫毛打开,漂亮的仿佛一片花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