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忽然传来震撼的脚步声,无数甲胄鲜明的官兵踊跃而来,跨过沟壑和草丛,一路碾压负隅顽抗的贼匪。
他们的甲胄在夺目的日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看不清面孔,全部乌压压的朝这边围过来。
狼狈的九安和瘸老总算松了口气,再晚一步他们可就真逃不掉了。
冯如虎大惊失色,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一脚踹飞瘸老纵身扑进茂密的灌木丛,迅速逃窜。
刘玉洁被韩敬已瞪的肝胆俱裂,连拔/出剪刀的勇气都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颤抖的往后爬,却被他捏住脚踝重新拖了回去,而沈肃也在转醒,睁开眼看见这一幕,便抱住刘玉洁的腰。
她被两个男人扯住,来回的撕扯,那禁锢她的手臂或者手指都仿佛铁钳一般,疼的刘玉洁不停尖叫,她的哭声惊醒了沈肃,沈肃痛苦的松开手,任由她被韩敬已拖了过去。
刘玉洁湿漉漉的眼眶又红又肿,那里面闪着无法言喻的惊恐,不停落泪,仿佛掉进猎人掌心的小白兔。
韩敬已一手抱着她,一手扣住她后脑勺,既不杀她,也不放她,就这样盯了她许久,许久……
也许并不久,只是她自己觉得度日如年吧。
他嘴角微微翕动了下,仿佛有话要说,却先吐了一口血,喷了刘玉洁满脸。
她放声大哭晕了过去,闭上眼之前韩敬已的脸庞越来越近,他的神情仿佛也没那么狰狞,只是淡淡的看着她,然后与她一同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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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昏睡,刘玉洁做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与男人撕扯,吵架,不停的奔跑,直至精疲力竭,但她并不知那人是谁,醒来后也忘得一干二净。
她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睁着眼打量头顶淡绿色的帷帐,边沿有银白色的卷草花纹,床前五步远的地方摆着一只绿釉鎏金的香薰炉,靠东边是一只黑漆翘头案,案上的花觚插了几朵嫩荷,清清淡淡的,半开半放。
刘玉洁试着动了动手脚,酸软无力,当她吸了口气想要爬起时小腹忽地一疼,令她想起了所有,惶恐取而代之,这样的疼痛意味着什么,她微弱的哭道,“来人啊,快来人!”
沈肃已经来到她床边,脸上挂着伤,至于身上如何一时也看不分明,他一面安抚她一面道,“别哭,先别哭,哭的时候肚子一用力,会吓到孩子的。”
刘玉洁止泪,颤声问道,“孩子还在?”
沈肃双手拢住她小小的手掌,柔声道,“当然在,只是受了惊吓,这两日你千万不要乱动。周明说如果肚子疼的厉害一定要及时说出来,不要忍。”
刘玉洁胆颤心惊道,“我现在就疼。”
沈肃面色一白,语气依然从容,令她心安,“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别紧张,我看一下就去传周明。”
他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刘玉洁单薄的白绫中裤仿佛被梅花浸染了,泅了一点一点的猩红。
沈肃心神大乱,强忍了下对刘玉洁笑道,“没事没事,定是你刚才紧张的。你先躺好,我去去就回。”
刘玉洁重新躺了回去,小腹隐隐作痛,但又不是特别疼,她又紧张又害怕,头更晕了,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很快又晕睡过去。
朦胧中有人端着热水为她擦身子换衣服,又有人不停在她手臂扎针,疼的她想叫出声,可两片唇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张不开,只能疼的在心里默默流泪。隐约听得周明的声音在说,“见红了,十五日内除了日常所需万不能下床。”
见红了。刘玉洁眼角溢出一滴清泪,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坚硬起来:她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受了这么多罪都挺了过来,岂会在最后关头离去。
三日后,刘玉洁的精神才好了许多。
沈肃始终寸步不离,韩敬已那一刀虽然没要他的命,但到底扎的深,他看上去脸色苍白,少有的虚弱,不过精神还不错。他都这么坚强,刘玉洁就更不敢娇弱,无论如何她都要抱住这个孩子。
刘玉洁问,“那日援兵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早就想问这个。
沈肃为她擦脸的手指顿了顿,慢慢说道,“除了冯如虎,所有贼寇皆被一网打尽。那日的援兵并非全是我们的人。”
刘玉洁一愣,“还有谁?”
沈肃道,“朝廷派来的剿匪将军聂秋寒。”他知道刘玉洁想打听什么,便一口气道,“聂秋寒说郡王以身涉险深入贼窝才有今天的成果,并上书朝廷以期嘉奖。然后他把韩敬已带走了。”
刘玉洁浑身仿佛被冷水浸透,战战兢兢问道,“带走了!他,他没死?”
想必他肯定要恨死她了,此番再不会放过她了吧!刘玉洁伤心欲绝,死死抱住沈肃。
沈肃垂眸,下巴抵住她冰凉的额头,小声道,“周明说韩敬已鼻端出血,说不定肺部受了重创,剪刀大概伤到了内脏,他应当活不成了。”他没有告诉刘玉洁韩敬已的具体惨状,一来是怕吓着她,二来不想她有任何心理负担。
所以他死了么?刘玉洁用力的闭上眼,又睁开,却全然没有半分的欢欣与快乐,深深吸了口气,却镇定下来,脑袋仿佛轻了一些。
没有快乐,也没有仇恨,所有的情绪随着韩敬已的死被一扫而空,她感觉自己轻的快要飘起来,闭着眼,陷入了无端的沉睡。
不过五日,聂秋寒便率军离开,搭载韩敬已的那辆马车除了阿如进进出出,没有一丝儿的动静。沈肃不想再提韩敬已的事,回到驿站的房中只淡淡告诉刘玉洁,“他们离开了。”
因为匪寇的事,沈肃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而刘玉洁胎像不稳又不能立刻上路,斟酌再三,他做了决定:留下周明、苏小宝和孙潇潇以及三个暗卫照顾刘玉洁,待胎像坐稳再上路。
做出这样的决定对沈肃而言无疑是艰难而又痛苦的,但至少他们一家三口还能团圆,这便是最大的安慰。
刘玉洁虽然不舍但没有任何异议,如今她和他之间多出了一个更娇嫩的小人儿需要照顾,她一定会是个坚强的娘亲,绝不让沈肃在路上有半分担忧和不安。
当夜沈肃在房里搂着她安睡,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起来了,洗漱过后上过药再回到屋中,却见刘玉洁穿戴整齐,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脸颊甚至还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苏小宝笑吟吟的端着扁食上桌,布置好碗筷方才退下。
刘玉洁夹起一枚他最爱吃的三鲜口味置于他身前的白瓷碟里,“我祖母说夫君远行,当以扁食相送,保万里平安。这是昨晚趁你不在时我与小宝还有潇潇包的,愿夫君一帆风顺。”
沈肃感动的眼瞳微晃,有些湿意,“洁娘,你不怪我吗?”
刘玉洁摇了摇头,“世间之事怎可万般如意。虽然我们要分离一个月也或许是两个月。但我相信你待我的心,每一时都是真的。”
沈肃不再言语,晨光中轻轻握住她的手。
刘玉洁留在秦州知府府邸安胎。那知府不敢有半分松懈,像是伺候祖宗似的忙前忙后,只盼望沈大人能记他一个好,回来后在长安稍微那么提拔他一下,让他这十五年都不曾变动一下的官职动上一动。
其实陪同刘玉洁留下的还有两个人:九安和瘸老。瘸老自不必说,时刻跟着九安的。而九安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他被沈肃打个半死。
脱险那日,他就被押到沈肃的临时官衙处,他还以为沈肃会因为自己的身份从轻发落。谁知沈肃问完所有的问题后,便有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上前,将他拖了出去。按照军法,自当斩首示众。但念在他中途悔改,杀了不少土匪,也算救了上峰的份上改为六十军棍。
六十军棍啊,不死也残。九安心想:这回我多半是完了。瘸老不忍世子跟自己一样变成瘸子,跪着苦苦哀求沈肃从轻发落。别人不知道韩云暖的身份,难道你还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