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抬眸四顾,哪里还有方二郎的影子!
回去之后,她寝食难安,总梦见方二郎骑马冲进府里,对阿爹掏出一张借据,扬言她欠了他钱。阿爹震怒,恼她暗地里与方二郎有来往,便将她许给方二郎,眨眼就是洞房花烛,一身大红茧绸衣袍的方二郎推门而入,提着一把大刀。
她几乎要崩溃了,肚子忽然变大。
这,这怎么一进洞房就大了?!
方二郎问:“你怎么吃这么多?”
对对,她是吃撑得。
“不是撑得,是怀孕,四个月?”杀人狂魔两眼放光。
四个月,四个月!他曾杀了怀孕四个月的通房!
刘玉冉尖声哭叫,忽然被方二郎俯身吻住。
这离奇荒诞且无耻的噩梦在这一吻中惊醒,刘玉冉的耳朵是红色的,脸却苍白。
熬不住精神的折磨,她找到方芳,手忙脚乱将银票塞给她。仿佛这样就能跟方二郎一点关系也没有。
方芳很受伤,“花是我送给你的呀!”
“但钱不是你的,这个请转交令兄,而我早已收下你的心意……”
这个……方芳实在不知说啥好,忽然回头喊一嗓子,“方晓恒,有人还你钱!”
刘玉冉几乎要晕过去。方晓恒俊美的脸庞自游廊深处绕出,神情淡漠。
我给你就是要你转交的啊,你怎么能把他喊出来?此时此刻,刘玉冉跟方芳绝交的心都有。
“钱呢?”方晓恒问。
呐。方芳将银票递过去。
方晓恒扫了眼,揣进衣襟,又摸出两角银子丢给浑身僵硬的刘玉冉,“我没零钱,只有这些。”
刘玉冉闷头吱唔一句听不清的话,扶着梅妆刚要离开。
“你还欠我三个铜板。”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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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水刘氏的田庄占地两千亩,乃刘涉川的私人财产,一分为二,将来给冉娘和洁娘一人一半做嫁妆。而他的生母田氏也被安置在这里,对老人家而言,山清水秀的田园生活远比奢靡反复的长安要舒适的多。
那是沈肃第一次见到洁娘的祖母。
她荆钗布衣,衣服浆洗的干干净净,看上去十分精神利落,中等身材,普通长相,笑起来爽朗,有种乡下妇人特有的淳朴,但也因优渥的生活条件,使她看上去更为年轻干净。
年轻的勋国公刘义方为少有的美男子,家中略有几亩薄田,买童养媳田氏伺候一家老小吃喝,田氏十四岁便出落的窈窕又水灵,刘义方则正值血气方刚无处发泄的年纪,趁刘母不在家强行要了田氏,此后顺理成章成亲,然后他就参军,一路高升,终于在最美的年华遇到了真爱佟氏,美貌无双的佟氏让他对女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再看田氏,自然是越看越烦。
“佟氏罔顾礼义廉耻,未婚先孕,逼得祖父要娶她为平妻,呵呵,平妻,只有门风不讲究不怕人笑话的人家才干得出,”刘玉洁无视沈肃的惊讶,对他缓缓道来,“我祖母虽不识字,但亦知廉耻,怀胎五月之时与祖父和离。”
听说祖父当年还惺惺作态的挽留了祖母一次,第二天便当着族长的面写下和离书: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刘玉洁喃喃。当年沈肃也当着族长的面念下这几句话。
但终究是男子欢喜了,女人着实艰难了些,好在一切可以重来,她比祖母幸运。
沈肃十分聪明,并未因刘玉洁的说辞而置喙长辈之间的过失。
但他应该听得懂她的意思。
勋国公刘府,真的糟透了!
“祖母!”
呆板的小女孩仿佛瞬间换了个人,开心的扑向那名浅笑的妇人。
“囡囡,这次怎么没通知阿母一声,倘若提前知会,也就早些腌制你阿爹喜欢吃的咸鸭蛋,我昨天才从西塘挖来泥。”田氏絮絮叨叨,口音偏丰水以东,并不是长安的官话。
刘玉洁笑道,“突然想念祖母便来了,他们是我的朋友,过一晚便离开。”
她指着沈肃和孙潇潇。
“绿衣和绿染呢,林氏怎么也没跟着?”
“她们呀后天就到。”
田氏还想问什么,却被刘玉洁娇憨的抱着胳膊,一会问东,一会问西,问的笑意越来越深,合不拢嘴。
叶氏领着两名仆妇匆匆赶来,对田氏和刘玉洁施礼,听明原因,立刻安排人下去准备午膳和客房。
沈肃规规矩矩的向田氏行晚辈礼,孙潇潇也大大咧咧行礼,田氏十分开心,夸他们是好孩子,还让叶氏将今年新出的花生和果子拿出来给孩子们吃。
充满野趣的乡下生活方式令沈肃大开眼界,他并非没吃过苦的世家子弟,但还真的一天也没过过这样自在的日子,不觉生出留恋,可惜刘玉洁压根就没有留他多住一天的意思,倒是与孙潇潇无话不说。
其实是孙潇潇缠着她问东问西,高兴就笑,甚至大叫,喜怒哀乐完全写在脸上,可就是这样一个笨蛋,竟赢得了洁娘的好感。沈肃发现不止一次,她对孙氏微笑。
“哇哇,明年夏天我还要来这里,你们看啊,好大的鲤鱼!”孙潇潇手舞足蹈,拿着网兜在鱼塘附近乱晃。几名仆妇从旁指点哪里鱼多哪里鱼少以及多大的鱼才适合捕上来吃。
沈肃趁机接近刘玉洁,“她很无聊的,你不要跟她玩。”
哪有,这样多好!刘玉洁微微失神。
“哪里好?”沈肃不解。
“我曾经也这样……”大约察觉说漏了什么,她警惕的顿住,指着鱼塘道,“我祖母做的鱼好吃。”
前世她也是这个年纪,也是这样开心的在丰水,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