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六婶又叹了口气,“怎么没说,他一听,就立刻喊他孙子回家搬自己那张轮椅去了。”
陈阳嘴角抽了一下,这老爷子做事还真是只要下定了决心,打定了主意,就一定会干到底,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推着把轮椅进了屋,陈阳认出来是魏老爷子的孙子之一,好像叫什么阿峰。
得,人都到跟前了,连交通工具都搬来了,不去也得去了。
魏六婶从家里面拿出了一套白色的衣服,递给了陈阳,跟他说,“你换上这件衣服,是阿宁以前穿过的。”说完,魏六婶就先出去避开了。
陈阳展开一看,是一件类似于长衫的白袍子,由整块白布剪裁而成,没领子,没袖口,粗陋得很,不过针脚到还算细心,至少没看到很多线头露出来,陈阳把衣服换上,坐上轮椅,由阿峰推出了门。
就算是鬼节,外面的太阳还是照出不误的,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暮色四起,然而,就天边上残留着的一点余晖,也让走出屋子的陈阳,精神为之一振,生出一种霉气尽去,生气满溢的痛快感。
轮椅碾在青石板路上,发出骨碌碌的声音,路面不平导致有些颠簸,让陈阳屁股坐得不是很舒服,似有若无的薄雾开始沿着地上弥漫开来,却在夕阳的余晖里,染上了一点生动的色泽,没有平时那么诡谲而阴冷。
魏庄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全都穿着这种白袍子,无声无息地从各家各户走出来,汇在了一起,往河边上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手里都举着一面白幡,那白藩看上去像招魂幡的样式,但是图案却跟招魂幡不同,上面画的大都是一些张牙舞爪的凶兽,甚至还有几个白幡,就是块白布。路边也有几个女人等着,看到有人手里没拿孝子棒,就塞过去一根。陈阳也拿到了一个。
这孝子棒就是一根大拇指粗细,一尺来长的木棍,用米糊糊在棍子上绕着圈沾上一根两指来宽的白纸条,这白纸条还不能是断的,得是一整根,而且白纸条的边还得剪成须须状,棍子顶上再扎几朵白纸花,就成了一个孝子棒。
本来陈阳以为魏庄祭祀的地点就是那条溪边上,等走到溪边不远处时却看到前面的人已经过了桥,往魏七爷家所在的方向走去了,队伍走得并不快,十几分钟之后,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魏七爷家是挨着山建的,绕过了那个屋子,十几米远的地方就是一块山壁,上面长满了粗大的藤蔓,和一些杂树,陈阳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山壁内有乾坤,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个山洞。
事实证明他想得没错,前面四五个男人小心地把挂在山壁上的藤蔓撩开,一个黑洞洞的石洞就露了出来,那几个男人把一早准备好的火把点上,提着几个桶子,先走到了洞里面,接着,就看到石壁上次第亮起了灯火,原来石壁上本来就凿出了一个一个的壁灯,那些男人把灯油倒进去,再放上了灯芯。
等那些男人又从石洞里走出来,其他魏庄人才开始准备进去。
打头的,当然是魏庄里的老辈子,以魏七爷为首,紧接着是魏正清,也就是魏老爷子,走在魏老爷子身边和身后的几个老人,陈阳不太认识,反正是魏庄的老辈子没错,这样陆陆续续,按资排辈,一直到了最后面,才轮到了陈阳跟魏庄里的女人。
陈阳看到自己被放在了女人堆里,顿时有种哑口无言的窘迫感,虽然不能说话,然而周围的女人探究和戏谑的眼神,还是屡屡放在了陈阳这个异类身上,有几个还掩口在那里无声的发笑,就算是以陈阳的脸皮厚度,都忍不住有点发热。
要不是行动不便,陈阳大概会掉头就走,压根不会去管魏老爷子会怎么想了,本来就是个银货两讫的交易,交易里面可没有要参加魏庄鬼节祭祀这个条款,所以陈阳很是问心无愧。
然而,现实是也只能这么想想了。
陈阳绷着脸,一声不吭地转着轮椅往石洞里面走,遇到坑洼不平,不好过去的地方,就由边上魏老爷子的几个儿媳妇搭把手过去,走了几分钟,陈阳觉得这洞穴里越来越阴冷,两边的石壁上全都是湿漉漉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风,让人骨头缝里都嗖嗖地冒凉气,灯火摇曳着,让石壁上,人的脚下,阴影重重。
这石洞的地面和石壁上有明显人工开凿过的痕迹,想必魏庄的先人费了大力气才弄出了现在这规模,到了石洞的尽头,就看到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大洞,洞顶离地怕有二层楼的高度,气派宏大。
在石洞中间,是一座石头砌成的圆形台子,大概二十平方左右,台子边上十八根石柱,拔地而起,抵到了洞顶,柱子上雕刻着的,除了狰狞的凶兽,就是阴森的百鬼,栩栩如生,好像会从柱子上扑下来,把周围的人撕碎了般。
两个男人一组,抬着捆成粽子样的,还是活的牛、羊、猪等五牲六畜,呈圆形摆在祭台上,接着,以魏七爷为首的老人联袂走上石台,其他魏庄人则围紧挨着石台,目光紧随着魏七爷一行人。
石壁上那些灯火并不算明亮,石洞又太大,光线昏暗。
魏七爷并没有穿着白袍子,而是一身黑袍子,被其他魏庄里的老辈子围着,他闭上眼,好像在感应什么一样,全身抖得跟筛糠一样,看上去有点像神婆巫汉请神上身时的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嘶哑地声音喊道。
“祭祀开始,先请祖先。”
魏七爷脚踏着奇怪的方位,似奇门又不完全是,他围着那些祭品急速走着,双手举向天空之后,又合掌握于胸前,此时,随着他脚步的节奏,周围想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是随着魏七爷动起来的同时跪在地上的魏庄人,用手里的孝子棒敲击地面而响起的声音。
密集的敲击声,就好像打下来的雨点一样,让人心跳加快,头皮发麻,阴森可怖的气氛却越发浓厚,敲得越急,越快,让人血液沸腾的同时,后背却又如同被鬼挨上来了一样,冰冷刺骨。
陈阳脑袋一轰,他确实看到了石洞里多了无数的其他“东西”,那些东西,被这敲击声吸引了过来,越聚越多,石洞里变得凉飕飕的,地上响起了滴滴答答的水声,那是过浓的阴气凝结而成。
水声,混杂在敲击声中,于是,陈阳就看到了整个石洞里全都是白影子,好多,好多,石洞里都快塞不住了,还有白影子在往里面挤,它们没有平时的凶残,而是静静地悬空而立。
为什么魏庄人请祖先,请来的却是这些像鬼魂又不像的白影子?
等那些鬼影子不再飘进来之后,魏七爷猛地睁开眼,大叫一声。
“天罡地煞,众生俯仰,无有归宿,不得往生,后世子孙,虔心祭拜,起——跪——”
在魏七爷拖长了音调的喊声里,身穿白袍的魏庄人先站起来,接着,立刻五体投地地跪下。
“——起——跪——再起——再跪——接起——接跪——”
这么起起跪跪,怕有十几次,每一次,就有一个男人双手捧着刀子,走到一个活祭品前,一刀子捅进祭品的脖子,鲜血狂涌而出,沿着石台上的坑洼和痕迹,流了一地。
而那些白影子,沉默地站在周围,受着魏庄人的跪礼。
它们飞过去,扑向那个被宰杀的祭品,那些用作祭品的牛羊,瑟瑟发抖,张大嘴想发出最后一声嘶鸣,却被魏庄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给噤了声,在那些白影子撕咬过后,它们很快就断了气,陈阳看到,在极短的时间内,尸体腐烂,鲜血发臭,好像已经死了很久一样。
周围的魏庄人对这种异状视而不见,等那些白影子享用完了那个祭品之后,立刻换到下一个。
陈阳是在人群的最外围,因为他现在身体情况特殊,也没有跟着跪拜,陈阳明显感觉到,那些白影子把阴森的目光放在了他身上,呆板地看了一会儿之后,才被石台上的活祭品吸引了过去。
出了一身白毛汗,陈阳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这他妈也太刺激了。
这是魏庄人祭祀自己祖先的仪式,那么,毫无疑问这些白影子就是他们死去的先人,陈阳打量了一眼,这得用成千上万来比划了,这么多白影子,意味着魏庄死了的人,很少有能投胎转世的。这是其一。
其二,在这些白影子里面,陈阳没有发现魏林清。虽然白影子密密麻麻的,但是都是些白色雾气状的东西,魏林清身体凝实,与那些白影子差异颇大,应该很容易辨认出来。
那个魏老爷子说他们不能去祭拜魏林清看来是真的。魏林清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魏家除名了,没有进祖坟的资格,所以连埋都是随便埋在路边。那是为什么呢,下回看到魏林清一定得问一下,陈阳想着。
时间过得似快实慢,不过,终于还是等到了把石台上那些祭品全都宰杀完毕的时候,而此时,石台上早就臭不可闻,连离得比较远的陈阳,都被腐臭味熏得脸色发青,但是魏庄人,不管男女老幼却可以跪在污血腐肉中,一动不动。
陈阳对他们的忍耐力表示万分敬佩。
此时,魏老爷子从旁边一个跪在地上,高举双手的男人手里拿过一把刀子,在枯瘦的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刀,浓稠的鲜血,滴滴答答掉在地上,魏老爷子举起那只手,鲜血顺着他的手腕子往下流。
“以血享之,以灵养之,以魂飨之,此为祭。”
周围的魏庄人也用力敲了一下手里的孝子棒,最后一下,接着也从衣服里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刀子,在各自的手臂上划了一刀,让血流到地上,并且齐声大喝。
“此为祭,祖宗佑!”
103、承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