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太医本身是疡医,好奇和求知若渴马上压住其他所有情绪,便放下心中的那点不自在,厚着脸皮上去,在萧御的指点下仔细观察着那血管上的伤处。
罗太医惊奇地看着那被分离出来的血管上展现出的清晰明了的几处伤处。少年对待这种伤口不若一般疡医那样着急地将它闭合,反倒毫不留情地将它扩开,最后又在这一片狼藉的伤口中分离出井井有条而细致清晰的结构来。
“这些损伤必须修复,不然即便敷上伤口,血液仍会通过这些伤口流出,最终失血过多而亡。”萧御道。
罗太医听得连连点头,周太医站在凤云飞身边,也若有所思道:“所谓不破不立,看来他并非胡来。只是这位小兄弟对人体内的血肉气运,似乎十分了解。”
凤云飞面色不善,说不出话来。
“血管完全断裂伤处断端需要修整。血管挫伤处内膜常变粗或破裂,还可能有夹层血肿或血栓形成,也必须彻底清除,然后进行吻合。”萧御一边说着,一边用剪刀麻利地在那幼嫩的血管上修修剪剪,看得罗大夫一阵肉疼,却再未有任何非议。
若只是在受伤处修剪整齐,那他尚可接受。可萧御接下来的动作,让罗大夫等人越来越觉得匪夷所思,根本就是胆大妄为。
“缺少的血管部分,可以用静脉补足。”罗太医眼睁睁地看着他手上飞快地将另一条完整无损的血管剥离了一小段下来,用夹子夹住两头,放在那清澈的盐水里。
明明伤得这样重了,明明血流不止,他怎么还敢毫无顾忌地对那些完好的血肉动刀子?!
只有对人体血肉细致入微的深刻了解,才敢这样自大地相信自己。
而这样的了解,必须都是建立在无数次的观察和学习上的。
可他到底从哪里学到的这些?!凤云飞神情复杂地看着萧御。
萧御刚刚穿针引线修补完动脉上的一处破口,手术室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嚷。那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朝着手术室走来了。
“元王世子妃现在何处?宗人府左宗正大人前来拜访,还请世子妃拨冗相见。”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清清楚楚地撞进手术室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秦小大夫和百灵一齐怔住,抬头看向萧御。
“别分心。”萧御面上的口罩动了动,声音透过棉布传了出来,仍旧专注而镇定,“做好你们手上的事。”
“是。”二人忙应声,马上收敛心神,继续配合着萧御的手术。
凤云飞几人自然也听到了,凤云飞眉头紧锁成一团,罗周二人不明所以。
只听一道少女的声音就在手术室的门板外面响起,显然是以身挡在了门口。
“你们干什么?!世子妃正在给林将军做手术,现在不能进去!”陆容容大叫道。
卫王一听是林将军,便命属下暂且退后,问道:“怎么回事?林将军怎么了?”
“林将军出城绞匪,身受重伤,世子妃正在给他医治!”陆容容双手展开挡在门前,“你们身上都带着脏东西,不要进去污了手术室,不然就是害了林将军!”
元王妃坐在小暖轿中,也被下人抬进了这进院中。跟随在她身后的还有另一顶小暖轿,轿帘掀开,却是简六小姐坐在其中。
元王妃在来广安堂的路上遇见简六小姐,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柔儿,到我这边来。”王妃轻柔的声音从轿中传出,简六小姐盈盈下轿,走到王妃的轿前,掀帘钻了进去。
暖轿中的空间十分狭小,二人分外亲密地靠坐在一处。
元王妃抬手抚了抚简六小姐的鬓发:“柔儿,委屈你了。我知你不喜掺和这些污糟事,真不该把你拉来。”
简六小姐摇了摇头:“我只要陪在姨母身边就好,哪里来的委屈呢。倒是姨母向来懒怠管这些尘俗中事,如今为了表哥,真是操碎了心。”
“唉,你表哥若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必操这些闲心了。”元王妃叹道。
简六小姐透过轿帘,冷眼看到冯老大夫急匆匆地穿过人群,走到了卫王面前。
“卫王殿下别来无恙?今日怎么想起来到这广安堂来了。要说诊脉抓药,难道卫王殿下还信不过老夫的仁信堂?!”冯老大夫笑着寒暄道,心中却十足忐忑。
他还记得简柔在仁信堂时所说的话,她说世子妃这一次冯了难以遮掩的大祸。冯老大夫还以为和林将军的伤势有关,可为何宗人府的人竟也来了?!
卫王对这位昔日的太医院使还是十分尊敬的,不为别的,只为这样一位医术高超的老大夫可是极为难得的。
哪个傻子会去得罪一位可以起死回生妙手生春的神医呢?
“晚辈见过冯老。不过是有些宗人府的小事而已,冯老不必挂怀。”卫王笑道,“据闻昨夜的百姓作乱与广安堂有些关系,我身为宗人府宗正,不过白问世子妃几句话。”
冯老大夫笑了笑,道:“既如此,那我等还是在手术室外暂侯吧。林将军在里面接受医治,暂时不宜打扰。”
卫王不置可否,却有人先沉不住气了。
“明明凤院使已经亲自带着医术高超的罗太医和周太医前来为林将军诊治,哪里就缺不得那一位了,出来见个面问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敢如此怠慢宗人府,难不成是对宗室有意见?给林将军治伤还要关门躲着,是有多见不得人。”跟在小暖轿旁边的一个绿衣丫鬟不屑地道。
冯老大夫这才注意到那两顶暖轿,只是不知轿中坐着何人。听到丫鬟明显是针对世子妃的话,冯老大夫的面色沉了下去。
卫王笑了笑,向元王妃的轿子施了一礼:“世子妃身份高贵,本王也不能随意唐突。如今世子妃避而不见,少不得请您这位长辈身边出一位辈分大的嬷嬷,先将世子妃请出来再说了。”
元王妃暗暗唾弃这卫王滑不溜手,不愿担一丝责任,不耐烦地命令秦嬷嬷道:“嬷嬷你去,把那劳什子手术室的大门砸开!他能在里面躲上一辈子不成?!”
什么医治林将军,谁信?有太医院的三位太医在,哪里有他现眼的份?!
秦嬷嬷应了一声,走上前去。陆容容圆睁着双眼挡在门前,不让她靠近。
秦嬷嬷皱起眉头,挥了挥手:“把她拉开。”
两个丫鬟便将陆容容拉到了一边,冯老大夫忙上前想拦,那秦嬷嬷却十分麻利,已经一把推开了手术室的大门。
大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腐臭的味道立刻从门里飘了出来,院中的众人不由得齐齐后退了几步。
坐在小轿中的元王妃何曾闻过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向来柔弱的脸色都发白起来。
“世子妃,宗人府有请。”秦嬷嬷面色冷淡地说道,抬手挥散鼻前萦绕的血腥气味,一脚踏了进去。
突然只听嗖地一声,一道带着寒气的银光一闪,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地插进了秦嬷嬷脚尖前两步远的地面上。
一柄银色的尖锐刀身正静静地立在那处,上面犹带着鲜红的血迹,在门外照映进来的阳光下闪着丝丝冰冷的光。
秦嬷嬷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顿时僵在原地,好似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一般,竟是一步也前进不得,一步也后退不得。
一道纯白色的身影从里面往门边走来,秦嬷嬷见了竟是心底一颤,忙不迭地朝后退去,踉踉跄跄地被两名丫鬟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