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医生都希望自己的每一台手术十足完美,不但要给予患者完善的机体功能,还要给予他完美的外观。
对于这样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萧御更不能容忍有一丝一毫的缺陷和不完美。
骨骼缩短的长度要尽量小,若血管缝合时有张力,宁可采用移植的办法来补齐。而且这里没有钢钉,要固定骨骼,萧御想出了一个从前他会觉得十足荒唐的一个想法。
像木匠的卯隼一样,自体契合。
萧御预估好要修整的部位,让程大夫和秦竟固定住断肢处,开始下手。
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牙酸的声音从锥子下面发出来,秦竟和程大夫两人已是满头大汗,不敢置信自己竟真的陪着这个丫头做这种荒唐的事。
她到底把人的身体当成了什么?!她就这样随便地修修剪剪,缝缝补补,甚至凿挖刻形?!
秦竟抬头看了凤大姑娘一眼,她光洁的额头上甚至连一滴汗水也没有,清澈的眼睛当中只有全神贯注的专注。她是那样的专注,仿佛这一整个天地都已经不在她的眼中,此时此刻她的全部心神里,就只有躺在她手下的周昭一人……
程大夫和秦竟几乎是麻木地看着萧御将那两端断骨卯合起来,然后开始像绣花一样——没错,真的是像绣花一样,将她口中讲解着的血管、肌腱、神经一根根仔仔细细地缝合起来,这一切完成之后,还将破裂的皮肤也缝好。
最后一个结打好之后,只听当地一声,持针的镊子连着弯成月牙状的绣花针一起落在铜盘里。
“手术,完成。”萧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准备起身。
作为手术台的床榻本身太矮,他几乎是跪着完全了一整个手术,此时才觉察到整个小腿和膝盖已经麻得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秦竟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萧御,萧御龇牙咧嘴地靠在秦竟身上,没察觉秦小大夫的脸已经红得像个煮红的大龙虾,只是咝着气道:“谢、谢谢。”
“不、不、不用。”秦竟低着头小声地回道,只觉得被萧御抓住的地方简直又热又烫,却又不舍得放开。
程大夫还在惊魂不定地擦着脸上的汗水,转头就看见秦竟那副样子。刚才比他还吓得厉害,现在都有风花雪月的心情了?!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程大夫一甩衣袖,率先打开门走了出去,冷不丁地被一群人轰地围了过来,吓得他差点又跑回去。
“怎么样?周捕头怎么样了?”李知府的大脸凑到他跟前,一脸急切地道。
程大夫想了想,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周捕头的手的确被凤大姑娘像绣花一样的缝好了,看上去也无异样,只是这样到底是算不算好?
“这、这——”程大夫有些犹豫,不知如何解释。
“别是根本没治好吧,让一个千金小姐治伤,简直是拿性命开玩笑。”人群中不知是谁低低地说了一声,众人顿时又喧闹起来,有驳斥的,有应和的,嗡嗡地乱成一团。
萧御没管外面,腿上感觉好了些之后,就取了个汤婆子灌了热水捂着周昭的小手臂旁边,松开那条绑缚在上臂上的止血带,然后就一眨不眨地望着那条小臂。
秦竟也疑惑地凑过来,不解地道:“凤大姑娘,你在看什么?”
“看一看我们的劳动成果。”萧御低声地说道。
“劳动成果?”秦竟仍旧不解,也盯着那条刚刚接上去的手臂仔细地观看。
和凤大姑娘两人这样安静地靠近着,一起专心至致地看着这在他们的手中恢复了外观的肢体,秦竟微红着脸,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已经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耳中突然听到一声惊叹般的低呼:“活了。”
秦竟忙凝神去看,只见那条原本已经变成惨白的小手臂,此时已经升起了明显的红润。
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道理,似乎凤大姑娘总能说出一些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的道理来。但是此刻秦竟也无比直观地感知到,比起那毫无生气的惨白,这样美丽温暖的红润代表着的正是无限的生机勃发!
他们真的成功了,周捕头的手真的保住了!
秦竟呵呵地笑了一声,却见萧御已经大步地朝外走去,他忙跟了上去。
程大夫正手忙脚乱地跟拥挤在外间的众人解释的时候,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带着淡然笑意的声音。
“不要为难程大夫了。手术的结果,由我通知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闻声看向他。
萧御早已习惯于这样的注视。每一次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他总会迎来等侯在外面的家属们焦急的询问。
尽管这个房间里,有一些目光并不是那样期待,有一些目光别有深意,甚至有一些目光根本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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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他要说的话正是他最喜欢说的,是他最喜欢告知给真正关心着伤者的人们知道的,是他最喜欢高声宣布的这一场场生死博弈的最终结果——
“杨捕头的手保住了。手术,成功。”萧御笑着说道。
手术成功,皆大欢喜。
没有人会再受到伤病的折磨,没有人再需要承受悲伤和痛苦。勃然焕发的新生,喜极而泣的笑容,这一切都是多么美妙啊……他近乎上瘾一般地享受着生命在他的手中昂扬奋发的美妙感受,无法自拔。
“本少爷早就说过,凤大姑娘一出手,绝对会治好周昭的!”张三少率先高呼了一声,得意的劲头似乎是他自己治好了别人。
鲁明月望着站在众人的最前方淡然笑着的萧御,再看看身后那些妄议她的人别扭的脸色,心里只觉得分外痛快,也不顾矜持地喊了一声:“就是,小钰说能救的人,她就一定能救!”
张三哈哈笑道:“这是哪位姑娘如此独具慧眼,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张大人气得脸都白了,转头看了那姓鲁的老匹夫一眼。
他这不争气的儿子刚才敢接鲁家姑娘的话,这姓鲁的向来爱女如命,不会被他下黑手吧?!
鲁大人只是捋着胡须,不喜不怒地站在那里,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萧御跟秦老大夫等人低声嘱咐着术后的护理,又让程大夫为周昭用细木板固定住伤处,免得骨头错位或者伤口裂开。
这是程大夫的强项,只是一想到刚才凤大姑娘像刻木头一样去刻骨头,他就忍不住一阵牙酸。
“后面几天还要观察伤口有无感染,看看会不会发烧。我已经尽量保证手术过程的洁净了,希望不会感染吧。”萧御向着几位老大夫鞠了一躬,“如果可能的话,我倒真想出来跟诸位学习一下方剂之法。现在却是不能了,后面只能请诸位多多费心了。”
几位大夫连忙回礼,口称不敢。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打扮怪异,个子高挑的凤大姑娘,众人心中竟完全无法将之与那种养在深闺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比起少女,更像是个男孩子啊……程大夫尤其有些狐疑地打量着这凤大姑娘。他是疡医,也治骨病,他看这凤大姑娘的骨相身形,就怎么看怎么像个少年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