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安全严重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这些人哪里还有心思去探查真相,恨不得跪在有姝脚边,哭着喊着求他赐一枚符箓。就连六皇子也目露崇敬渴望,显然已被完全镇住了。
有姝并不搭理他们,转身走到盛放皮囊的铜盆前,丢了几枚化业符进去,然后双手并拢,指尖连动,掐了一组十分玄奥复杂的发诀。铜盆内忽然冒出一股紫色火焰,明灭光斑中隐隐浮现许多黑色剪影,若有相熟的人在,定然能认出她们身份。
她们先是变成青烟缭绕在大殿上空,发出啜泣一般的悲鸣,然后互相交汇盘旋,形成一个黑色漩涡慢慢消失。火焰照亮了每一个人惊恐万状的脸庞,却也令他们浑身发寒。
当阳光重新照射进来,铜盆里已经空空如也,没有紫色火焰,没有数百人皮,没有燃尽的黑灰,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但是大家知道,这并非幻觉,而是真切发生的,因为那具挂满腐肉的骨架还好端端地摆放在竹席上。
有姝超度完亡魂,这才把烈火符扔在骨架上,徐徐道,“最后,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这妖物只要心脏不灭就能永远不死。你们现在的任务是搜索全城,秘密把它找出来带给我处置。”
眼看尸体烧成灰烬的朝臣们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闻如此噩耗,差点没当场厥过去。尤其是负责京畿防卫的禁军统领,脸色十分苍白,颤声道,“仙师,它是妖物,属下怎么抓得住?要不,您也给属下一张护身符?”
假公济私,无耻之尤!群臣心中激愤,膝盖也跟着微微发痒,想给仙师跪上一跪,求上一求。
有姝略作考虑便给了他一张符箓,然后把两滴血液倾倒在早已制好的上京微缩图景上,指点道,“跟着血珠走你们就会碰见一只浑身腐烂的狗,用这张网兜便能把它降服。记住,在带来给我的途中万万不可松开绳索。”话落从袖袋里取出一张金丝网,上面挂满许多朱红色的小铃铛。
禁军统领不敢亵渎宝物,连忙擦干双手去接,然后带着属下大步离开。
等在走廊外的仲康帝已听见几人对话,想起有姝前些日子送给他的平安符,立刻撒腿朝养心殿跑去,急得连御撵都忘了传唤。早知道那张平安符威力如此巨大,他说什么也不会随手扔在一旁,也不知现在有没有被宫女收走。昨天那妖物还来求见过他,只因他在气头上,把人撵走了,这才改去求见皇后。若不是这一念之差,没准儿胸口插刀的尸体就会换个人!
仲康帝越想越怕,从此再不敢把有姝送的平安符乱放,连洗澡都得拿个小琉璃瓶装着挂在脖子上。
因有妖物横行上京,时时刻刻威胁大家性命,反倒令人遗忘了皇后与明珠郡主的死亡。在抓住妖物之前,皇家不敢发丧,只得找来一口冰棺存放皇后的尸体。至于明珠郡主的尸体去了哪儿,恐怕只有妖物知道。
胆战心惊地等待了一日夜,禁军统领果然不负众望,用金丝网兜着一只半腐烂的狗进入皇宫。有姝并未立刻烧死妖物,而是将它关入铁笼,四周布了结界,令它无法逃脱。
“仙师,您打算怎么处置它?”禁军统领低声询问,面上带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狂热崇拜。
其余大臣被九皇子邀入东宫观赏妖物,心中叫苦不迭。他们早已写了帖子向仙师请罪,还有人亲自去赵府磕头跪拜,把仙师当祖宗一样供着。日后仙师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全都信,这还不成吗?为何还要再吓他们一次?直到此时,他们才理解当年的九皇子:原来晚上睡不着觉真的很痛苦,很容易魔怔。
有姝无意折腾大家,但他脑子向来一根筋,总认为既然揽下这事,就得给大家明明白白交代清楚,这才把知情人士全部召来。
他绕着笼子走了一圈,颔首道,“是它没错。我不知道它品种为何,却知道它怎样生存。只要它的心脏还剩下一片碎肉,无论被哪种动物叼走,都能迅速寄生在其体内,然后去猎杀人类。正所谓以形补形,所以人类或动物的心脏应该是它的食物,而它能通过炮制皮囊化成人形,在凡间游走作恶。”
“仙师,您别说了,快把它处置了吧?”一位六十高龄的老亲王揉着心脏喊道。他悔啊,当初就不该跟着承恩公进来大闹,否则也不会摊上这种破事。
“不与你们解释清楚,你们又说我装神弄鬼怎么办?再者,方才那些话都是我的猜测,还没有切实的证据,作为科研人员,必须积极求证,努力探索,怎么能凭臆测行事?”
行,您说什么都是对的,咱们接着就是了。众位大臣纷纷扶额,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唯独九皇子单手支腮,凝望爱人,目光深情款款,十分沉迷。所谓什么锅配什么盖,大约就是如此吧。
有姝正儿八经地驳回众人要求,这才指尖微动,射出一张裂空符,将疯狂吠叫的狗劈成两半。一颗心脏掉落在地上,散发出浓郁的臭味。这臭味仿佛带有魔力,强烈吸引着附近的动物。有姝早已备好十几只老鼠,关在旁边的小笼子里,现在全都躁动不堪,吵闹不休。
有姝打开结界,把老鼠放进去,它们并不去啃噬腐肉,却全都扑向心脏,你一口我一口地快速吃光。几息后,它们眼珠开始发红,然后互相残杀,直至最强壮的那头老鼠胜出才罢休。遵循着本能,它把同伴的尸体一一吃掉,不过片刻功夫就已长到野猫那般大,而且皮毛开始腐烂斑驳,与之前那条狗形容十分相似。
这一切都证明了有姝的猜测是正确的,在朝臣们呆滞目光的围观下,他这才抛出烈火符,将满笼子乱窜的老鼠烧成灰烬。
“仙师千岁,千岁,千千岁!”殿内安静了足有一刻钟,才响起大家如释重负的声音。
从这一天开始,上京的大小官员,名流勋贵,再也不敢说赵五公子一句坏话。便是他与太子成婚后获封国师,入住摘星楼,大家也都极力赞同,热烈祝贺。但凡谁家出了怪事就会跑去赵府,缠着赵尚书或王氏,软磨硬泡地要来一件仙师的物件,说是能驱邪。更有甚者,还按照五公子的模样制成雕塑摆放在家中,日日供奉香烛。
有姝陪同自己四处征战,造了许多杀业,虽然他说不会有报应,九皇子,不,现在应该称为元帝,心中却难免记挂。待两人大婚后,他开始茹素,且在九州之内广施仁政,令百姓安居,家家兴业,重现宗圣帝时的繁荣盛景。
二人居于深宫,唯有彼此,凡事有商有量,未曾红过一次脸。元帝至死也未纳宫妃,临到不惑之年才收养了几名孩童悉心教养,然后禅位给能力最佳者,自己带着国师四处周游。
古稀之年,二人悄然回京,先后离世,据说尸体就葬在宗圣帝的皇陵内,那处有一个轮回阵法,可令他们永世不离。
第65章 王者
有姝记得自己死于心脏衰竭,明明应该是鸡皮鹤发的老人,现在却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身上穿着与主子成婚时的大红喜袍,站在一个黑漆漆的,看不见边际的地方。他大声呼喊主子名讳,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只得择定一个方向朝前走。
前方出现一道亮光,且越来越大,走到近前有姝才发现这是一扇门,不知用何种材质做成,看上去十分宏伟。他仔细观察门上的花纹,发现雕刻着六道轮回、十八层地狱、黄泉路、望乡台、奈何桥等场景。
难道这是地狱之门?他心中微惊,却也无路可退,进入地府总比在无尽黑暗中徘徊要好,说不定主子正在奈何桥上等着自己。思及此,他立刻伸手去推,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撼动。忙活了大约几刻钟,他已累得气喘吁吁,试着把精神力和龙气逼于双掌,再次去推。门上的花纹仿佛存在吸力,竟开始疯狂吸收起他掌心的龙气,却自动将精神力摒除了。
刺眼的紫光沿着纹路游走,紧闭的大门也一寸一寸打开,当有姝体内只剩下一丝龙气时,大门终于开启一条能容纳一个人穿过的缝隙。有姝连忙钻进去,便听轰隆一声巨响,门又关上了,前方还是一片漆黑,不同的是脚下多了一条泛着微光的道路。
有姝沿着道路走了不知多久,最终进入一座空旷殿宇,有青色鬼火在殿宇中飘荡摇曳,将四周照耀得十分阴森可怖。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令他心中发紧。他立刻往袖袋里摸去,却发现藏在里面的符箓已全都不见了。
也对,我现在应该是鬼魂,怎么可能把阳世的东西带过来。思及此,他只能尽量隐匿身形,以防被人发现,快走到泛着幽光的走廊尽头时,他停下略略一想,便蹬着墙上的浮雕快速爬上去,沿着房梁往里挪动。
他挪得很慢,足足过了三刻钟从才挪到大殿的一根房梁上,往下探看。
这应该是一个官衙,上首摆着一张桌案,插着许多刑签,下首左右站着两排衙役,手里拿着木棍,中间的空地跪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他们面前堆放着许多刑具。刚才的惨叫声应该是中间那人发出的,他的双手已经被砍断,流下许多鲜血,脑袋低垂着,仿佛晕了过去,脚边不知为何摆着两只虎爪。
“带走!”一道打雷般的嗓音在殿内响起,有姝这才发现原来桌案后的阴影中还坐着一个人,只因他穿着一件纯黑色官袍,脸上覆着一张黑底红纹的诡异面具,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微微倾身,使自己曝露在烛火中,继续道,“下面审问凤台知县钱进,把人带上来。”
两名衙役立刻解开左边那人的绳索,押着他上前。戴面具的官员拿出一本名录,勾出钱进的名字,身份确认无误之后便开始细数他罪状,无非是欺压乡民、贪赃枉法等等。
钱进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所有罪名均供认不讳,官员便摆手说了一句剥皮。立刻又有两名衙役将人架起来,一刀切开背后的皮肤,窸窸窣窣剥了一阵。有姝看得仔细,目中微显惊疑,那人的皮囊之下竟还有一层长满浓密黑毛的皮囊,莫非是妖物?
却听一名衙役冷笑道,“原来是豺狼投胎,难怪如此贪婪。这辈子作恶不小,下辈子恐连豺狼都做不成了!”
“之前那人是饿虎投胎,比他还狠呢!”又有一名衙役搭腔。
“现在的贪官污吏,哪一个不是豺狼虎豹所化?这辈子作恶,下辈子就去当猪狗任人宰杀,也算因果轮回。”
底下议论纷纷,有姝顿时听明白了,这里应该是阎王殿之类的地方,专门审问那些恶鬼。堂上绑着的这几个,今天怕是要遭报应。
果然,剥了皮之后那官员便摆手道,“把他带去下油锅。”
在一阵凄厉的狼嚎声中,一行人拖拖拽拽地下去了,官员拍了一下惊堂木,喝令道,“把遂昌知县赵有姝带上来审问!”
有姝猛然喘了一口粗气,万万没料到自己躲在房梁上还会被发觉。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弄错了,底下这人说的是遂昌知县,而他从没当过什么遂昌知县,且在夏启版图中亦无遂昌这个地方。虽然他飞快收敛,却依旧被官员发现,尚来不及反应,肩膀就被一缕黑光洞穿。
魂体也会受伤流血,有姝一直知道。魂体死了就是真正的飞灰湮灭,从此再也无法与主子相见,而他很有可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待自己。怀着这样的希冀,有姝无论如何也不能死,他用平生最敏捷的动作跳上另一根房梁,然后沾了一些鲜血,又抽取一点龙气,飞速在额头中间画了一道隐身符。
由实化虚不过半息,当官员派遣衙役上来查看时,房梁上已经没有任何痕迹,连伤口的鲜血都被有姝用外袍死死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