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张楚要过来找我说话,问我我的脸为何会弄成这样,一时间,我的小角落聚集了不少人的目光,一丝丝难堪从四面八方钻进来,我猛地趴在桌子上,无视张楚,无视他的关心,无视他的问题。
得不到我的回应,他站了一会,无奈地离开,而郭晶却兴奋起来,她抓住我的手,拼命地问我,张楚怎么会找我说话。
我推开她的手,“回去你的座位,别过来了。”她瞪大眼睛,有些受伤地看着我,随后走回座位,高高的马尾像是垂了下来,我拿起笔,继续乱写乱画。
陈老师一直以为我是李秀的妹妹,自然会跟李秀一样优秀,在上课的时候,他总是不经意地点到我的名字,希望我能给他一个奇迹般的回答,在我无数次回答不知道之后,他看向我的目光不再带着期望。
期中考试前,他叫我去他办公室。
“你的作业写得很糟糕,但是我从不批评你,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翻开写着我名字的本子,慈祥地问我。
我摇头,“作业写得不好,但成绩不一定不好,你姐姐的成绩从二年级就开始位居前三,从来没落下,在家里,你姐姐应该没少教你功课吧?我希望你这一次考试能取得好成绩,也不枉费我这么用心教你,别让你姐姐丢脸。”
我不明白,李秀优秀,我就一定得优秀?那么李秀有的,我是不是也应该拥有?我的不优秀不是更能衬托李秀的优秀吗?
当成绩出来,我去取试卷的时候,陈老师露出跟妈妈一样的眼神,恨铁不成钢,我的分数班级倒数第三,年级倒数第四,所有知道我是李秀妹妹的同学老师都震惊了。
李秀依旧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二,而我这个吊车尾的妹妹,自然成了大家谈论的话题。
唯独爸爸的眼神,很平淡,似乎我就应该是这个成绩,他连名都不愿意签,我只能歪歪扭扭地把他的名字写上,“李天助”,然后心虚地交给老师。
比起我,李海燕就更可怜了,从试卷发下来,除了几道题她挑着做,其他的她全部都是抄我的,最后她的成绩是年级班级都倒数第一,第二天回学校,她的手臂都是红色的藤条,我疑惑地看她的手,她掩耳盗铃地藏起来,朝我怯怯地笑。
郭晶考了班级第十,年级十二,那些平时排挤她的同学,都惊讶地满地找牙,她很开心地来找我聊天,之前我们那点小得不能称为冷战的冷战就这样被她给打破了。
相比起郭晶的兴高采烈,取得班级第一,年级第三的张楚就显得特别沉稳淡定,那些扣在他身上的光环一瞬间华丽了数百倍,他却仍是淡淡地做他该做的事,读他该读的书,玩他该玩的篮球。
然而,成绩不好,接踵而来的差别待遇,开始击垮我内心的常青树。
☆、第五章
“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我们亚洲,河象热血流,我们亚洲,树都根连根,我们亚洲,云也手握手,莽原缠玉带,田野织彩绸,亚洲风乍起,亚洲雄风震天吼,我们亚洲,江山多俊秀,我们亚洲,物产也富有,我们亚洲,人民最勤劳,我们亚洲,健儿更风流,四海会宾客,五洲交朋友,亚洲风乍起,亚洲雄风震天吼…………”
一首亚洲雄风唱响第十一届北京亚运会,亚运会结束了,学校里的冬季运动会紧接着开始预备。
每当我有空,我就会去看常青树,只是静静地站在树下,看着飘零的翠绿叶子,幻想它能够带着我翱翔天空,那里没有优秀的李秀,没有偏心的爸爸,没有橘黄色的书包,没有橘黄色的裙子,只有我自己,我可以穿白色的裙子,扎高高的马尾,做一个所有人都称羡的优秀孩子。
渐渐地,我也喜欢上在常青树旁边训练的鼓手号手们,喜欢他们身上穿的军装,威风凛凛,我想我穿上去,爸爸一定会怕我,我可以肆意地嘲笑他。
所以当体育老师廖老师夹着名册走上讲台,说要在我们班里挑选七位鼓手时,我顿时来了精神,所有瞌睡的虫子跑了个精光,我想当鼓手,我要穿军装,我热切地看向廖老师。
他从容淡定地点了几个名字,所点到的女孩都是期中考试时名列前茅的,我的希望在她们站起来的背影中,快速地消失,我沉默地看着她们骄傲自信的笑容。
选到剩下最后一名的时候,廖老师停顿了,看着手中的名册,他似乎在犹豫,我站起来,他惊讶地看向我,班里一片哗然,我在他惊讶的眼神中,说道,“老师,我要参加鼓手训练,我要穿鼓手装!”
“不会吧,她参加?学习成绩那么差……”
“平时那么沉默,没想到挺大胆的……”
议论声一片,嘲笑声也不少,我只是定定地站着,坚定地看着老师,我要穿军装,我要跟常青树站在一起。
“李秀的妹妹?你成绩是……倒数,不行,你不能参加!”廖老师说倒数两个字的时候,特别惊讶,后面的不能参加,他加重了语气。
“我要参加!”我重复地再说一遍,廖老师的脸色逐渐发青,他瞪着我,我瞪着他,凭什么学习成绩好的才能参加,成绩不好就不能参加?不优秀的孩子就该去死吗?
“不可以,我不让你参加,你给我坐下!”廖老师语气加重,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我的坚持得罪了他的权威,他的眼神开始发狠。
李海燕使劲扯着我的衣袖,要我坐下,我挥开她的手,一开始只是想跟常青树站在一起,而现在是老师的差别待遇令我想起无数的不愉快。
我坚持地站着,沉默地看着被我搅乱的班级,他把名册“啪”地一声合起来,手指着我,“我会让你家长来跟你好好谈谈,你简直跟你姐姐没法比,她的优秀恐怕你这辈子都难以达到!”
她的优秀恐怕你这辈子都难以达到……一辈子到底有多长?达不到吗?达不到吗?我站着,咬着唇,看向窗外,下意识地寻找常青树。
下课了,每个经过我身边的同学,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走到走廊,远远地看向常青树,翠绿的叶子仍是带着我渴望的自由。
“李优,你好大胆啊,居然顶撞老师,老师说要找家长,你怕不怕,看你的样子,你肯定不怕,你真勇敢。”郭晶跟着我的脚步,陪我站在走廊上。
我静静地看着常青树,只有它才能带我无限的希望,郭晶不停地在我身边说,她推我的手臂,我往旁边一让,脚踩到另外一双鞋子,我抬头,张楚正笑着看向我,郭晶呀地一声,我转身就走回教室。
“李优,你踩到我了,你不道歉?”张楚在后面喊,我头也不回,不就踩一下,道什么歉。
我从来不知道李秀会生气,第三堂课休息的时候,她跑到我们的教室,把我叫出去,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尊重老师,说我不应该得罪老师,扯着我要去跟老师道歉,我不去,死死地站在教室门口,仅仅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她很生气,很无助,眼泪在说不到第三句话的时候,落下来,滴在我的手背上,我赶紧将手用力地扯回来,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那么多需要道歉的事情,我只是想要做鼓手而已。
原本围观的同学开始一面倒戈,他们说我没良心,说我没礼貌,有人安慰李秀,叫她别管我,说我不值得管,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嘲笑,我楞楞地忍受无数的指责,同学们的七嘴八舌,像一条条毒蛇咬满我身上所有的器官,我不停地往后退,直到抵住墙壁。
我握紧拳头,狠狠地看向李秀,大声地说,“你是故意的吗?故意让所有人知道你很可怜,故意让所有人知道我很可恶吗?”她讶异地瞪大眼睛,我把她用力地推开,她不会摔倒,因为她的身后有人扶着她,可是我不行,我一旦摔倒,一定会死的。
我并不知道死字有多严重,我只知道不可以提死字,可是今天我提了两次,我真的很想念我藏起来的那半块桃饼,我也想念小镇的小溪,小镇的小学,那些孩子,除了抓泥鳅,找贝壳,他们什么都不会,不会嘲笑我,不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更不会恶毒地看着我。
中午妈妈送饭的时候,被老师叫住,接下来就在老师的办公室里,进行对我的改教!
廖老师一边数落我的罪行,一边跟妈妈说孩子一定要教好,不要跟谁谁比,只要有李秀一半好就好了,我侧着脸,一直看向远处,妈妈时不时地看向我,眼神很复杂,很失望,也带点怜惜,我封闭来自外界的声音,只专注在我的世界,然而我的不悔改,激怒了廖老师,他指着我,“孺子不可教也,这孩子你一定要教好,不然将来一定会成为坏孩子!”
妈妈不停地道歉,说她没教好我,说她会好好教我的,她的手在发抖,脸上的表情跟上次我说要回小镇,她说不行的表情一样,我看着她,再一次想逃,她跟爸爸都没放弃想带我去看医生,她会好好教我,是出钱让医生给我看病,老师还在继续说,妈妈还在继续道歉,他们放弃对我的责骂,已经把我归类为坏孩子,归类为一个有病的孩子。
我转身,快速打开门,跑出让我窒息的办公室,我像一头失了方向的牛,在校园里横冲直撞,当我看到常青树的时候,我的眼睛猛地一亮,我加快了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那是我渴望的自由啊。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我想煞住脚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人扑到那个人的身上,两个人以非常难看的姿势,摔倒在地上。
我慌乱地抬头,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张楚!他帅气的脸微微变形,疼得猛抽气,“我怎么每次遇见你都那么倒霉。”
我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可是脚却不听使唤似的,每蹬一下就发疼,我咬着牙,使力地爬,然而下一秒又摔在张楚的身上,“你别折腾了,你扭到脚了。”
张楚拉住我的手,不让我继续起身,我忍住眼眶里的泪,“你放开我。”
他不理我,折腾了一下,他才把我从地上扶起来,“走,带你去看校医。”
听到校医两个字,我使劲地挣扎,“我不去看,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