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一手捶地_第208章

容九Ctrl+D 收藏本站

我道:“景宴,姐姐答应你……会尽我所能找出那位皇子,守住萧家的江山……”

景宴哽了哽嗓子,垂眼握住我的衣角道:“……朕知道,姐姐从小只想和其他公主一样寻一个如意郎君过安宁的日子……如若不是为了朕,父皇也不会在姐姐的二八年华就把姐姐推上了那样的位置……皇姐,你为朕做的……朕从来都不敢忘……”

风轻轻拂过,在头顶打着旋,我生怕他冻着,替他拢了拢披在肩上的绒袍,“莫再说这些了……我的心意你懂,你的心意我又何尝不知?”

他按住我的手背,“但,接下来,朕说的这些,姐姐一定要牢牢的记住……”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附在我旁轻声道:“父皇在临终之前,其实曾经立过两道传位遗诏……一道,是将皇位传予给朕,另一道,则是那个我们尚不知身份的皇兄……”

我震惊的望着景宴,“这,这怎么可能?”

“此事,是父皇亲口与朕说的……”

“可是……两道遗诏……若同时出现,当以哪一份为真?”

景宴道:“以朕那一道遗诏为先……而传给皇兄的那道遗诏所写,则是若然朕遭逢不测或是身体不济,在朕驾崩之后,便即传位于他……那封诏书不仅点明了他的身份,并会将当年交换太子一事清清楚楚的道明……”

我惊了半晌,方道:“父皇之先谋远虑,当真无人能出其右……既然父皇肯让你知道那封诏书的存在,就没有理由不把诏书放在何处告诉你,否则,就没有告诉你的意义了……”

“不错……朕一直都知道……那封诏书藏于何处……只不过朕,一直未曾去看……”见我眉头蹙起,他虚弱的笑了一笑,“朕怕朕看了,便会违背朕与父皇所立的誓言,忍不住斩草除根……”

我抬眸看着景宴,“可你终究什么也没有做,不是么?”

无怪景宴如此惶恐那个不知名的皇兄。如果诏书所书的是景宴驾崩之后他继位,那么若是他动了某份心思,将景宴害死,自然能顺理成章的取而代之。这样看来,究竟是父皇对这皇兄的人品还是极为信任呢,还是这第二封传位诏书的存在,连这个皇兄本人也并不知情?

“既然弟弟手中握有这么一份诏书,何必畏惧景岚?大可秘传朝中值得信任股肱大臣,让他们当众宣读圣旨,又何必要等我回来再去做这件事?若是我回不来……”

景宴道:“这是父皇亲口对朕的嘱托……第二封诏书……当由皇姐你当众宣读……”

我诧然,“为何?”

景宴血色一点一点从唇角褪去,“这个谜底,恐怕是要皇姐……亲自去揭开了……”

他努力振作精神,缓缓自身后拿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卷轴,“此乃朕亲手所写的遗诏……写下了父皇诏书所在之位置,令百官需得遵循先帝诏书……待朕死了之后,只要皇姐带着朕的这卷遗诏上殿,天下……便不会落入那萧景岚之手……”

他说着,双眼微阖,我直直望着他,一眨也不敢眨,生怕一眨眼他便闭上了眼,再也无法睁开,“景宴……”

景宴朝我微微一笑,颊边露出一点酒窝,“时辰还未到呢,朕还不会这么快睡去……只是……有些疲了……”

这时,门外有人轻轻的叩了三下门,“皇上,公主,陶主事传来烟花之讯,庆王已在赶回宫的途中,拖延下去只怕就无法离宫了……”

景宴将卷轴塞入我手中,“皇姐……快走吧……”

我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我不要……”

眼泪盈满眼眶,景宴轻轻替我拭去,“能在最后……再见皇姐一面……朕也就……安心了……只可惜,朕没能再见皇后……与朕那未足月的孩儿一眼……”

门外的人再一次催促起来,景宴把我慢慢推开,“再不走,一切就都白费了……你是朕,是父皇,是大庆最后的希望了……走罢……”

我最终还是这样匆匆的离开了皇宫,甚至没来得及同景宴做最后一声道别。

寒风刺骨,再度出了皇宫,满城的繁闹之景都像是被忽然抹掉一般,天地蓦然陷入肃穆之中。

我在明鉴司的安排之下,避开了层层严密搜捕的京师,回到了明鉴司最为隐秘的藏身之处。

这地底密室,纵然点满烛光,可却比黑夜更令人窒息。

我不能想象景宴独自一人躺在偌大的寝宫里,慢慢的闭上眼,慢慢的离开的时候,会在想些什么,会有多么孤单。

我蜷缩在地上,反反复复将景宴所给我的遗诏看了许多遍,终究把头埋在膝盖中,怎么都停不下浑身的战栗。

这一夜注定夜不成寐。

皇帝晏驾的消息传到坊间的时候又过了两日。

据说宫中的人在寝宫发现景宴的时候,他已在睡梦中绝息。一时间宫中上下,朝廷内外,皆是一片悲戚哀嚎,而在那沉痛背后,更多的阴谋却在蠢蠢欲动。

如今朝臣们将一应事物都交予景岚处置,包括皇上入殓的良辰吉时、吊唁与丧葬诸般仪礼,皆要上呈给他过目,朝野上下虽未言明,但俨然已将景岚视若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数日来,萧景岚在皇城遍布搜查的眼线,可他毕竟不敢言明所搜何人,那些虾兵蟹将也并不清楚自己要捉拿的究竟什么样的人物,哪怕我堂而皇之的走在大街上,他们也未能察觉出个所以然来。

我想,这或许也是景岚给我传递的最后一个忠告——京中兵马尽归他手,江山已成定局。

其实到目前为止,景岚的理政姿态还是谦和循礼的,这也就更证实了景宴所言——景岚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他始终还是把自己当成我的皇长兄,认定我纵然恼他却也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毕竟他以为萧家只剩他一个血脉了。

由此看来,他多半会到出灵那日在灵柩前“被”大臣们委以重任,而他不得不为了江山社稷揽下了这一国之君之重,一切顺理成章,无人非议。

只可惜,他算漏了这至关重要的一节,这局便难以成定。

世事瞬息万变。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自幼最为崇敬的大皇兄站在对立的一面。

景宴出殡之日,我在明鉴司的安排之下乔装入了皇宫。待换上一身孝服后,以皇长公主之尊徐徐步入安放灵柩的延福宫中。

延福宫里里外外,都站满了文武官员。

当宫外的太监高呼“襄仪公主到”之时,所有人纷纷回头侧目,用不可置信的眼光望着我凭空出现在此,步步临近。

殿内挂满白色布帐,我踱至行宫门前,一眼便望见了那横在殿中的棺木,与跪坐在旁腰系孝带的景岚。

他慢慢地站起身望着我,深不见底的眼中蕴着难以言喻的神色。

在这一刻之前,他没能阻止我进宫来,那么当我走到了这一步,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阻止一个姐姐为自己的弟弟吊唁。

我微一顿足,缓缓跨入殿槛,殿内重臣虽甚惊诧,却也很快回过神来,为我让出一条道来,朝我微微点头施礼。

景岚仿似乍见我一般浑身震了震,沉痛地道:“襄仪,你回来了……”

我没有回应他,径直步至棺木之前,景宴此刻正静静躺着,宛如睡着了一样面容安详,我想起了那夜他同我说的话,他说:能在最后再见皇姐一面,朕也就安心了。

他是几位皇子之中天资最为平庸的一个,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却是我最好的弟弟。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