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敌军绕过太行山正于陵川集结成水师,意欲在出其不意间突破运河防线,倘若让他们强渡长江,叛军便极有可能直趋京城!
陆陵君脸色煞白的问我:“敌军有多少水师?”
我闭了闭眼,揉着额道:“至少二十万……可五军营、三千营主军都随霍川南征了,即使现在要他们立即赶回,最快也要十日……单凭京城的羽林军、虎贲队要拦下敌军,那就是一场血战了……”
陆陵君怒极敲桌,“果然是阴险之徒!但是,聂光正败走贵阳,那叛军水师的统帅又是何人?”
我叹了一口气,将密函摆在桌上,“聂然。”
这半年多来聂光率大军一次次攻伐北上,逼得朝廷出动大部分兵马与之抗衡。这是聂光的第一步棋,若能胜自是极好,若最后败了,他们至少把我军最为精锐的部队远远的引开皇城。
而下一步,就是让蛰伏多时的聂然率军进攻,他们截断水路枢纽,让消息延迟滞后,等到京城闻到风讯,只怕聂然大军已步步逼近,再着各指挥使司调派地方军,已是凶险万分了。
这支军队才是敌军整轮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棋!
狂风掀开门窗,我踱至窗边,眺望远山沉沉,那山路绵绵,宛如一生漫长,我想了许久,回头看向陆陵君,“离陵川最近的之地,就是泽州与朔阳了,为今能阻住聂然的唯一计策,便是在霍川大军往回赶之前,阻断他们的去路……”
陆陵君倏然抬头,他听懂了我的话意,“今日北风大作,他们无法渡河……若连夜兼程,应当能趁天亮前赶往陵川,我即刻……”
“陆兄……”我的眼慢慢模糊起来,“我们只有十万兵马,而敌方却有二十万……此一去,只有全军覆没,没有生路……”
“嗯。”他已转身持起桌上的剑,然后单膝跪身,“属下,定不辱使命,为皇上与公主夺下更多时日,将叛党一举歼灭!”
我心中如被千针所扎,十指紧紧捏起,“陆陵君,其实,如果你……”
“公主。”陆陵君已重新站起身,朝我笑了笑,“是你说的,人活着,不能总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活,难道不是么?”
是么?
我无从作答。
只是当陆陵君领兵离城后,我一遍一遍的反复问自己,难道君王的性命是命,这十万玄铁军的性命就不是命了么?当将士们为了守护疆土理所当然的献出自己的性命时,居于上位者,可曾会为天下万民牺牲自己?
萧其棠啊萧其棠,连你,在得知自己身世之时都想着摒弃一切责任,去过自己逍遥的日子,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怪什么呢?
夜色浓得化不开,这一夜,无星无月,军中无人安枕而眠。
第二日天未亮,外头传来了连绵的军号之声,如此突兀,令人不由乱了心神。
待我慌慌忙忙奔至城楼时,守城的士兵们也不约而同的往外跑去,我站在城墙之上,极目眺去,但见一骑快马飞奔而至,远远的隔着护城河嘶喊道:“中军营探孙平报!安阳方向有大队人马向泽州而来!似是梁国铁骑!”
城墙上有人慌了,“梁国?梁国与我们不是友谊之邦么?梁国的大军怎么会来?”
我怔怔的望着远方延绵不绝的山脉,乌云遮住天光,黑压压的阴影由远逼近,迫的人无法呼吸。
君外舍而不鼎馈,非有内忧,必有外患。
这一次,内忧外患双双而至,可泽州的守城军却是寥寥无几了。
第六十章
重回大厅之时,我的影卫头领与军中王千户齐齐跪下身,恳请我趁梁军还未兵临城下之前,速速逃出泽州城去,将战报送回都城。
我道:“已着两路飞骑赶回京中,三日内朝廷必有所行动,就不必本公主亲自跑这么一趟了吧。”
阿上猛地站起:“公主,若再迟一步,只怕就来不及了……”
王千户也站起身,急的口不择言:“探子报有近四十万梁军啊,可泽州城内的守城军不过五千人,公主,泽州……怕是守不住了,您又何苦留下来等死呢……”
我默然片刻,看了他们一眼,“我走了,泽州城内的五十万百姓走得了么?”
王千户道:“公主,您是千金之躯,怎么可以有什么闪失,我们就是死……”
我喝止道:“本公主乃是陛下派来泽州的督军,大军倾巢而出,军中无将,本公主便是将,守住泽州城便是本公主的职责,你们何曾见过一军之将弃军而逃的?”
“公主——”
我道:“阿上,命所有明鉴司影卫换上军服准备守城!”
明鉴司影卫素来只有服从,阿上见我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劝言,当即转身而出。
王千户仍想开口说些什么,我问:“王平,梁军来袭,你怕死么?”
“属下……不怕。”
我道:“你都不怕,难道本公主还不如你一个小小的千户?”
这样问话自然是在偷换概念。
这世上除了活着不耐烦得哪有人会不怕死的?
可王平却答不上我的话。连他也无法说出一个足够令我信服的理由叫我离开。
梁国忽然袭境,绝不会是临时起意,而他们趁大庆内乱之时攻城,必已对我们的军情了若指掌。
泽州城,最终是要被攻破的,正如陆陵君他们区区不到十万人的队伍必然是会被聂然的精兵所覆,可是他不得不去战到最后一刻,泽州也必须要守到最后一刻。
任由五千散兵在惶恐中毫无章法的守城,与在有人引领之下的誓死共捍,结果是决然不同的。我知道,哪怕我都不需要去做什么,只要我愿留下来与他们共存亡,城池至少能多守半日。
也许半日时间,既等不到各地的援军赶到,也等不及宋郎生赶回力挽狂澜,但至少,可以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去防御去增援去做好更多的准备。
当我再度踏上城墙,自城垛处望着徐徐逼近的梁军时,我想起父皇与我的最后一次谈话,他忽然说:“在朕心中,你从来……都是朕的女儿……永远都是。”
我那时,并没有说什么,如今,却想要回答他一句。
我未必能做一辈子的公主,可我是父皇的女儿,父皇的女儿,永远不会做逃兵。
这一个守城战我们足足守了一日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