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是祭天大典。
说起来,历朝历代的冬祭是一桩极为紧要大事,从祭祀前的诸多繁琐准备到祭位祭典的布置都半点马虎不得,曾几何时父皇只因该悬挂的天灯少了一盏直接革了工部尚书并发配边疆,更别提当日陪祀各官的言行举止,稍有行差踏错那就得备好项上人头,故而满朝上下祀无一不诚惶诚恐,如临大敌。
往年祭天之人自然是当朝帝王,自打两年前父皇晕厥不起,这祭天仪式也不得不停了两年。
说来也是蹊跷,这两年的天灾连绵不绝,这厢旱灾刚有所缓和,那厢水患又起,弄得是民心不安朝局动荡。朝中几番激烈的商讨下大家伙一致决议恢复祭天。
如今父皇依旧昏睡不醒,没人有胆子敢抬着他去祭天,故而这重担自然是落在太子身上。
那么,这祭天的意义对太子而言可就非比寻常了。
自古以来之所以每逢祭祀君王都慎重对待,不仅仅是为了奉求天佑,更为了向万民彰显君威,所谓“君权神授”,意思就是若连上天都认可你君王的位置,天底下谁还能质疑?
实则父皇的病拖了这么久不但毫无起色还日益恶化,朝中早有人提出让太子登基的提议。只不过此前太子根本未有做好准备,故而迟迟未有动静。后来康王图谋在前,夏阳侯兵患在后,以赵庚年为首的内阁再一次提出“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看法,满朝文武皆附议。
这一回,太子没有拒绝,只道了句兹事体大待祭天后再另行商议。
一言以蔽之,此回祭天事关重大,万一发生个动乱或是灾祸什么的,太子极有可能会被曲解为“非授命于天”,那登基之路可就更艰难崎岖了。
母后来找我,说白了,她也觉得景宴办事不那么靠谱,若我能出面帮衬自然能稳妥些,当然要是能全程陪着太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十分头疼的看着母后道:“母后,我是景宴的姐姐不是他奶娘,他既要坐上那个位置,就必须要做到独当一面,要总当他没断奶似的守着,文武百官又当如何看待。”
母后道:“你可还记得你父皇对你的嘱托么?”
“这个句式您已经重复七遍了……”我清咳了一声:“且别说父皇授予我的我已悉数交给太子,如今朝中权臣已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您让我去帮,也得说从何帮起?”
母后道:“祭天一事暂且不提,那宴儿娶妃一事,你也无能为力?”
这说的便是第二件事,太子欲立首辅千金为妃,虽说赵庚年亦有此意,可赵嫣然似是抵死不从,听闻被赵首辅锁在府中已绝食了三日。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种郎情妾不意的问题我怎么可能有能为力?如果我有这能耐,倒不如在京城十里铺开个店,但凡有一厢情愿者娶不到心上人便找上门来,那必然是财源滚滚,更能一解国库燃眉之需啊……”
母后的目光凌厉扫来:“太子将实情都与本宫讲明了,你因私情而废国业,可是将你父皇对你的嘱托抛诸脑后了么?”
“即使您换个句式,我也无能为力。这个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我……”
母后一拍案几,将手中杯盏摔个粉碎,“好!果然是本宫的好公主!”
母后极少动怒,此刻看她这般,我心中不免一悸,她道:“你当本宫不了解你的性子?且不论你有没有法子助景宴一臂之力,这几日你寸步不踏东宫,不正是不愿插手此事?你与你皇兄一样,看不起所谓的联姻,总追求那些真挚的情感,呵,于本宫看来,那些只不过是你们为了满足私欲的理由!”
“母后……”
“一个,为了儿女私情罔顾自己的责任一走了之;一个,为了儿女私情与自己的弟弟反目,”母后颤道:“难道你以为景宴就愿扛此重,愿娶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子?!你怨怪你的弟弟不顾及你的感受,那么你又何曾顾及过他?”她说完这句话,也不等我阐述完观点就拂袖而离,留下小宫女们噤若寒蝉,手忙脚乱的拾捡碎片。
我没有告诉母后其实我从未想过置身事外,这几日我早在暗处做了许多事,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奉茶的小宫女小心翼翼看着我的脸色,正蹑手蹑脚的要去沏壶新茶,我道:“本公主馋了,晚膳想吃通花软牛肠、烤虾、里脊肉、西湖鱼羹还有奶汁炖鸡,笋可以炒一盘,糕点来笼金乳酥。”
小宫女有些傻眼道:“殿、殿下一个人用膳么?”
“有何不妥?”
小宫女连连摇首,“奴婢这就去吩咐御膳房。”
不就是多点了几道菜么,何至如此大惊小怪。
若人人皆能在不如意时把悲愤化为食欲,也不知可免去多少纷争。
我伸手入怀,展开掌心字条,这是昨夜三更来自宋郎生的飞鹰传书:祭天大典,聂党必有动作。
我顺着微风望向窗外,天边的云絮绵软柔和,暴风雨前的宁静冷不丁的让人有些发憷,我琢磨着是该去给太子提个醒让他在宫内宫外增兵加防了,虽说宋郎生叫我放心,可放心绝不代表能够掉以轻心。
既然专程备了太子喜爱的食物,邀他来长乐殿用膳也是无妨,我顺手拢起外袍,正欲出门,却传来宫女的声音:“公主殿下,嘉仪公主来了。”
不待我出声,嘉仪便推门而入,手中挥着风筝笑眯眯道:“皇姐!”
我揉了揉额,这才想起做日随口哄嘉仪说陪她去院外放放风筝,遂道:“皇姐有要事要去找太子相商,风筝不如改日再放吧。”
嘉仪面露失望之色,又不敢耍性子,只得乖乖点了点头,我瞧着有些不忍,忙叫住了她,让她在外头等我一会儿。
我在柜中翻寻捣腾了一番,由小到大我搜集的奇珍异宝何止一二,反正大多都压箱底没再碰过,此刻寻出来给皇妹玩也是无妨。
果不其然,柜底下的几个大木箱均藏着许多有趣玩意儿,我顺手抱起一摞,正打算给嘉仪送去,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一柄剑。
这柄剑的剑鞘乃青铜所铸,雕有龙腾祥云,极之磅礴阔气,出鞘,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挥之,如一泓秋水,劲力无穷。
此剑是父皇夺打江山时所用之剑,后来他将此剑赠予了皇长兄,那时众位兄弟无不艳羡,直待皇兄携美人离开皇城,临别那日他把剑交给我,说他没有颜面亲自把剑还给父皇。
当我把剑送到父皇跟前时,父皇却道:“既然他把剑给了你,好好收着罢。”
我便把剑收了起来,只想有一日大皇兄回来我再将此剑还给他,可那次一别之后,他就再也未有音讯,宛如离去的风……
念及于此我心头重重一沉。
岚为山中之风,随风而离,是为风离。
我阖上眼,告诫自己莫要再凭空胡思臆想,眼下还当以助景宴度过难关为重。
晌午时分,景宴果然未歇,仍扑在几案之前奋笔疾书,审阅如山奏章。
我没让成公公通传,故而他一抬头见来人是我显然一怔,“皇姐……”
我在他身旁屈膝坐下,随手拣起一本奏折,看了看道:“看来朝中的清流对你这种强取豪夺的做法并不大赞同啊……”
景宴低下头,“皇姐此番是来奚落我的么?”
“太子的用心我又岂会不知?如今大庆可算是内忧外患,赵首辅拥有如此庞大的势力却隔岸观火,其心深不可测,若然倒戈相向,今后太子的路将举步维艰……老实说,除了联姻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能够拉拢赵庚年了……” 我放下折子,叹了叹,“只不过你太不了解赵嫣然了,我曾与她有过些许接触,她虽贵为首辅千金,与其他的名门淑女不大相同,对后宫高墙下的权贵荣华更是毫不眷恋,她若不愿嫁,你想娶也未必娶得到,要真拿下一个对情感执着的女子,这步棋就不该这么走。”
景宴诧异的转向我,“你、你的意思是……”
“我会亲临一趟首辅府,”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