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事。”宋郎生利落回答,“两人均受了点皮肉伤,亦在公主府内歇着,周太医给看过了,并无大碍。”
我舒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他们两个委实不容易……”
宋郎生容色淡淡的,道:“公主打醒来起问东问西,问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就不知……”
“为我自己想,是么?”我笑道,“本公主大无畏,凡事总是先想着旁人嘛……”
宋郎生摇头,投来不甘心的目光:“我说的是我。”
我:“……你好端端的坐着,有什么值得相问的?”
宋郎生握住我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腕,让我的掌心按在他的额头上,道:“我发烧了。”
“……”我的掌心触及到烫温,缩了一缩,又反复摸了摸,知他所言非虚,“怎么会发热?病了怎么不好好躺着?”
宋郎生望着我:“我赶了几日路本已疲惫不堪,在水中一遭病了也不出奇,但至少要看着你醒来方可安心。”
他这话说的让我心漏跳了一两拍,一时间接不上话,宋郎生问:“公主此刻是不是很感动?”
他这满面求夸赞求安慰的邀功劲儿……还真的会让我的感动程度削弱,不过,甚是可人。我憋着笑点头道:“嗯。”
宋郎生又问,“公主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再颔首:“力所能及。”
宋郎生犹豫了片刻,唇角动了动:“你能否……不与我和离?”
此情此景,我一时有点懵。
我不能想象骄傲如他会这般放下架子同我说这种话,那晚他问我愿不愿意再信他一次,我认定他是别有居心,此番回头看他,只觉得即便他是当真对我有所图又何妨,卫清衡说的对,我用这一两年的记忆去揣测周围的人和事,对我,对其他人都是不公平的。
很多时候,也许用心感受到的才是最真实的。
我正待答应下来,忽听“扑通”一声,但见宋郎生迎着面砸倒床铺之上,很久很久,一动也不动。
我感慨的扶着额,他果然烧的厉害,竟还和我唠了这么多的话,不晓得是如何撑住。
周文瑜赶来号了一遍脉后一个劲的嚷嚷:“老夫方才就同驸马爷说了,摆明是他病的重些,他不听,得,这不出事了?”
我被他说的也有些不安,“不是寻常的受凉么?”
周文瑜摇头道:“本来不至如此,驸马当时浑身湿的跟个落汤鸡似的,偏还不急换件衣衫,就急着命人把公主您给弄干净利索了,后来我说无妨他才去收拾他自个儿,唉,罢了罢了,老夫先去开副方子,能出汗就没什么大事。”
我命下人给宋郎生捂了一床冬被,靠守在他身边,只等着他出汗。
可折腾了好半天,床又加了层,连我都迷迷糊糊趴了一觉,结果他醒倒是醒了,就还是不出汗,额头滚烫,身子倒更凉了些,宋郎生道:“公主先歇去吧。”
我托着腮道:“这就是我的寝间啊,我认床的。”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不是个练家子吗?怎么就是不出汗呢?”
宋郎生反手握住伸在我额头上的手,用力一带,让我的身子倾倒在他身上,又顺势凑上我的唇一啄,我呆了一瞬忙推开他,宋郎生勾了勾唇,眼神清亮:“一会儿能出汗了。”
这下,他会不会出汗我不知道,反而我额间是有些冒热的意思了。我咽了咽口水,不敢看他的眼睛,说来也怪,连同在水中的那次,这是我失忆来他第三次吻我,第一次倒不觉得有甚么,他发发脾气罢了,第二次迷迷糊糊就晕了,怎么这回心窜的如此厉害,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再送来药时宋郎生整个睡袍浸透,周文瑜看了说再睡上一觉应就能恢复些元气了。宋郎生怕我犯困,撑着回自己卧房去,许是真累了,喝过药真沉沉睡去,我也放下心来,出了屋,只觉得这一天竟很快又过了,眼见天色渐暗,柳伯就要差人替我打点晚膳。
我叫住柳伯,示意身边的两位侍女退下,敛去一直溢在唇边的笑容,“将我清醒以前府里情形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柳伯点头称诺,道宋郎生乃是从偏门入府抱我回屋,只叫了周太医,并示意柳伯不要声张,让他守着府里几个门,接应韩斐和方雅臣进府,因安排慎密,此事不曾宣扬开来。府里上下也仅有几个牢靠嘴严的侍女知道此事。
我微感诧异,公主遇刺本应闹得天翻地覆,让满朝文武知晓,太子震怒,着刑部调查才是上道,宋郎生压下这事,所为何?
我不由揉了揉眉,道:“让韩斐来我书房一趟。”
我在书房内翻阅上回韩斐给我的那本小册子,看到一半他本人来了,我撩下簿册,上下打量着他,他换了一套儒服,右手腕上露出缠着的布条,行了一礼后静静而立,站的笔直。
我指向一边座椅:“下人都被遣退了,没人伺候着,随意坐吧。”
韩斐依言照做,我玩着笔杆,“方雅臣呢?”
韩斐道:“歇上几日便无妨了。”
我问说:“依你看……毁官船的和刺杀本公主的,是同一拨人么?”
韩斐摇了摇头,“官船埋有火药定是早有预谋,而国子监游湖乃是公主临时起意,这二者同时发生应只是巧合,至于来路……倒不能妄下定论。”
我点了点头,“好在事先早有防备,粮草得以保全,只是不知经此一事,你是想继续做这个监察使韩大人,还是另有打算?”
韩斐冷静说:“我本就欲连夜赶至,应可在原定时日至绥阳。”
我道:“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和方雅臣长相厮守,从此不再不趟这浑水呢。”
韩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其中的意思我是琢磨不透了,只交代了几句紧要的话,让我务必保护好方雅臣,携着一把剑就走了。
我蘸了蘸墨,依旧在纸上写着一堆人名和词眼,一闭上眼脑海中总是浮现那漫天的大火,呷了口茶想要静下心,官船上的人烈火焚烧的凄厉的模样又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怒之下把茶杯用力朝地面上砸去,“哐当”一声脆响,直把我犹豫不决的心也砸了个定。
我回屋后倒闩上门,到了卧房墙壁前打开机关,取出一物,换上一身男衫悄然出府。
夜晚,在京中享誉盛名的月扬酒楼灯火明亮,那来往的达官富商络绎不绝,而与之相对的岳麓茶馆则是清静许多,眼看着就要打烊,我以落了东西为由进了馆内,此时除了几个收拾的伙计不见其他人,我委人叫来掌柜,那伙计却道掌柜不在,我索性赖着不走,约莫半个时辰掌柜才蹒跚出现,不等那掌柜说上几句赔礼的话,我把袖子的物什露出给他一览。
掌柜霎时面色凝重起来,二话不说领我往里屋走去。内里乃是寻常算账堆积杂物的地方,掌柜只在摆放的茶具上一阵倒腾,货柜应声移动,内里是一条黑漆漆的暗道,掌柜端着油灯示意我随他入内,方一踏入只闻得柜架在身后轰隆隆地合了,我足下微微一顿,继续跟紧。
长阶蔓延向下,一阶阶走了半晌,下了最后一阶,面前是蜿蜒的石道,我一边走一边想,这条秘道甚长,造得隐秘,不知究竟要挖多久,只怕早在父皇登基以前就该有了。
拐了几个弯,地道变得开阔许多,甬道尽头是一面石墙,掌柜伸手转动石门前的烛台,墙壁缓缓转动,露出缝隙,待石门大开,方见到另外一片天地。
这埋于地底下的秘密组织比想象中庞大得多,有操练身手暗卫者,有于桌案前疾书记录者,有炼制兵器暗器者……一路下来,他们几乎不会因为我们的到来停下手中事,但可以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掌柜的地位不凡。
直待进了一间四方石室内,掌柜方伏身朝我行了一礼:“公主殿下金安。”
我淡淡道:“你就是明鉴司主事陶渊?”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