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突然感觉到江涛汹涌的冲击,煦方紧紧攀着壁岩,极是吃力的对着赵嫣然喊:“水流太大——你再不放开她我们都要死——”
赵嫣然快抓不住我了:“然哥哥,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手腕蓦地一紧,千钧一发之际煦方握住了我,神情残酷:“我是看在嫣然的份上救你。”
山影错落不堪,眼前一片水雾朦胧,我猜他如果看到,会以为这是感激涕零。
事到如今,我终于知晓上苍为何迟迟不让我咽气,那是要清清楚楚的叫我看明白,彻彻底底击碎我的梦。
生命无法抑制的一寸寸的流失,往事如一盏辗转不止的走马灯,忽隐忽现。
我觉得自己像一条死鱼,被鱼钩紧紧勾住,再努力仰着头,再竭力睁着眼,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了。
我慢慢腾出一只手,却没有伸向他,而是折转到后背生生握住箭身,血顺着指缝滑落,我越握越紧,突然使劲浑身气力拔。出来。也许是因为动作太大,又或许是这番动作带出血痕,煦方整个人僵在那里:“你——”
我终究还是没敢告诉他,这一箭是替他挡下来的,我害怕他讥讽我这毒如蛇蝎的女人信口雌黄,这种话,一句,就足以令我灰飞烟灭。
夺眶而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风中传来赵嫣然的声音,我一个字也没能听清,其实我很怕死,虽然我常常任性不顾死活,那是因为我以为煦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听到自己轻声说:“聂公子,方才你问我是不是寄情于你,现下,我告诉你。”
“没有。”
“我喜欢的那个人,叫煦方。”
箭尖扎进他拽住我的手臂那刻,恰逢巨浪袭来,心底那份沉沉重重的什么仿佛霎那间烟消云散了。
这次自尽,应该不会再搞砸吧。
真好,这样,我就可以去找煦方了。
那个会因为和风被针扎到心疼要命的煦方,那个这世上对和风最好最好的煦方。
第三章
林木清芬,纤纤柳枝柳叶青青。
能看到如斯美景就代表我仍健在。
苍天待我时薄时厚,折磨我一番死去活来,总算大发慈悲留我一条活口。
我顺着江流撞上了游湖郎中的木舟,他在救醒我后和我解释:“你肺中蓄水,乃是我用九转轮回针驱之,你血流泉涌,亏得我家传止血秘方……”其实尽是废话,简单的说就是他医术高强,医者仁心。
仁者神医姓周,名字死活不肯说,我瞧他一把年纪了估计有什么难言之隐,权也懒得追问。他道他倚着这一叶扁舟一路北漂朝京,是为了赶上太医院试。
原是极好的事他却一路自怨自艾,我闲暇问了两句,他便叨叨絮絮的说自己本有旷世医才却逼不得已入凡尘随俗流争虚名,愧对师祖教诲云云。
我本不想打击他,但见他一味抬高自己,不免反驳:“您老若真有本事,太医院还不巴望着求你?”
他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老夫医术再高没医着个大人物,何能扬名?难得从鬼门关救回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又没个旁的见证,到头来不是白救。”
他到底还是白救。
我既不是名扬四海的大人物,他也并非什么开收容所的大善人,船靠上了岸,我们分道扬镳。
先前他一路嘀咕自己没有盘缠,待拿走了我身上银两做诊金后,自是兴致勃勃的嘱咐我早些回家,上京赶考太医去了。
我委实不知哪儿才能寻到我的家。 我曾把一个人当成这个世上的唯一,可直到他把我遗忘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天大地大,我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我衣衫褴褛的一路流浪,不吃不喝,神智恍惚的想,原来,我人生的终结是暴尸街头。
事实证明,我没能死于坠崖,没能死于上吊,没能死于暗箭,没能死于滔滔江流,自然更不会死于饥饿和寒冷。
当我半死不活的从蒸笼摊前飘过,咽着口水盯着摊贩大叔时,心中设想的情节是在他得知我连一个子都无后挥手赶人,不料大叔塞了俩包子给我:“小姑娘离家出走了吧,早些回去,莫叫家人挂心。”
当我瑟瑟发抖的蹲在寒风中,黯然怅惘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时,恰巧出来挑水的老婆婆硬拉我进屋烤火,说什么都不同意我在外边过夜。
每逢此时我总禁不住鼻子泛酸,又不由暗怨这地方民风会不会太过淳朴了些,这不是京郊么,离那繁华骄奢的京城才几步远啊喂。
就在我任由自己自
生自灭却无论如何都灭不了的时候,无意间撞上了一出官兵欺压百姓的烂戏。
说来也巧,那被欺压的百姓正是前几日慷慨赠包子的大叔。
这些腰间挂刀的官兵砸烂了他的摊子,冲进他家捣鼓了好一阵子,但听领头人喝了句什么,继而跪地求饶的包子大叔满口喊冤,毫无疑问的被忽视。
我靠在旁边一面啃着馒头一面观察着事态发展,只见屋里跑出个肚子微隆的大婶追喊“相公”,果然是大叔的妻子。那些官兵嫌她碍眼推推攘攘,我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起身扶住了险些摔倒的大婶。
没了阻碍的官兵们很顺利的将大叔架走了。
没走远,又见另一群军士封住了繁华的道路,并命令两旁百姓跪身,说是襄仪公主殿下出巡,体恤民情。
那几个原本趾高气昂的官兵一听公主的名号,忙恭谨的让出道来,谄笑不止。我倒觉得这劳什子公主是吃饱了撑着,真要体恤民情不如微服私访来得牢靠,这般架势纯属出来耍耍威风。
金黄的宫撵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迎面而来,场面之威严无须言表,公主殿下坐在四四方方的车撵里,谁都瞧不见她的样子,想来她正透过帘缝俯视一群百姓整齐跪地的和谐场景,心底甚是畅快。
可惜老天偏不让她畅快。
我怀里的大婶大抵是受了太大刺激一个不清醒,竟冲上撵前,满脸泪痕撕心裂肺的吼:“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做主啊……”
我不由扶了扶额,所以都说了还是微服私访较为方便,这样兜一圈不知该招来多少喊冤的百姓。
公主殿下不愧为公主殿下,饶是大婶的哭声多么嘶声力竭她也不为之动容,任由军士们将大婶拖到一旁,直到凤驾远去都不吭一声。
待到车走人散,留下的是瘫软在地上绝望而泣的大婶。
我想了想,扶她进屋,安抚说:“大婶您别急,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看我能否帮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