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原的嘴唇仿佛被粘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连连倒退,被那根手指和那股香气逼得离开床边几步外才停住,无奈地说道:“我并无恶意,只想看看清景睡得好不好。”
清景嘴角微勾,僵着脸笑道:“这孩子有择席的毛病,我陪他躺了半天他才睡着呢,陆兄不要打扰他了。对了,刚才我听到外头有人尖叫,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先去看看,让他小孩子好好睡吧。”
一向以来都是沈老师占他便宜,自称是他爹地,这回蛇精可算是找着了讨回便宜的好机会,一口一个孩子,一口一个儿子,心里不知有多爽。沈屏山好好一顿蛇肉给人打断了,现在又被小蛇不停占着口头便宜,于是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双腿朝后伸着,脚尖在蛇精修长的大腿上划来划去,非让他也跟自己一样难受难受。
两人反正也在一个被窝里,你勾我一脚我逗你一下,暗潮涌动、情意绵绵。只陆平原懵然不知他们私下的动静,还以为清景因为下半身也没衣裳,又不好当着外人更衣,才泡在被窝里半天不肯起床。
他莫名地有点心虚,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我先去看看孟大侠夫妇,应公子换好衣裳就出来吧。”
他一转身,清景就把沈老师捞到了自己腿上,揉了揉小小的金乌,趁着他不方便反抗狠狠过了把手瘾。
不像话!这条蛇真是人来疯!沈老师一边接受着蛇精的揉捏,一边暗暗想着应该怎么教训他,反应到行动上时却是拉下清景的头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
陆平原快步走出了那间充斥着原始刺激香气的房间,出门被风一吹,头脑顿时清醒过来,向围在右侧厢房门外的众人打听:“刚才是出什么事了,我依稀听到白夫人的声音?”
离他最近的正是带剑大汉吕思,也是一脸迷惑的样子,摇着头说:“好像也没什么事吧。刚才封老前辈和闻姑娘出来得快,他们一出来就见着了徐大侠带着孟大侠夫妇往院子外头走,闻姑娘问白夫人为何尖叫,白夫人却说没事,是别人听错了,她就是见着徐大侠高兴的。现在三人要去花园里叙旧。”
“大半夜的,去什么花园?”陆平原自己跟遇了狐仙似的,那种诡异的感觉还没完全甩掉,再加上对徐方礼一直心中存疑,怎么看怎么觉着他们现在的行为有古怪。
他追到院门口,呼唤孟藏风夫妇:“天色已晚,孟大侠、白夫人何不留徐大侠禀烛夜谈?陆某也有些关于荧惑山庄的事要问,徐大侠可愿给我个面子?”
那三人却听而不闻,依然迈着一致的步调朝院外走去。身后那几人也听出了不对,不管回房没回房的,都朝他们这边看来。他伸手拉住孟藏风的袖子,想阻止他离开,可是孟藏风前行的力量实在太大,反倒把他带了个趔趄。
他身子一栽歪,没处扶手,往前走了几步才找平衡,反倒走到了徐孟白三人前面,一抬头便看到了三人的模样。三人走路软绵绵地全无精神气,孟氏夫妇脸色木然,眼神空落落地盯着院外黑暗,徐方礼一张惨白透青的脸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脸上是一片僵硬诡异的笑容。
陆平原呼吸一窒,脚下的步子不知怎地竟迈不动了。
那三人继续前行,眼看就要出了院门,背后却传来一声微含笑意的悦耳声音:“你要带他们去哪儿?”
这声音听起来平平常常,硬要说出什么不同,也只有嗓音略低哑,似乎是春睡未足就被匆匆叫了起来。声音的主人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直裰,肩头停着只金色的大鸟儿,脚下踩着轻盈的丝履,走路全无声息。那一张脸在月下清美如昙花,嘴角微含笑意,正像个娇生惯养的公子王孙。
他仿佛只是随意跟人打了个招呼,可是被陆平原拦了几次都不肯停步的孟藏风夫妇便停了下来,就连带着他们俩离开的徐方礼也不得不停下,脸上的笑容掺杂了压抑不住的惶恐,显得格外扭曲。
☆、第101章
月色惨惨,树影幢幢,这么个比月色更苍白的年轻人忽然出现,顿时引得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清景当主持人当惯了,十分适应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微笑着跟众人摇了摇手算是打招呼,然后吩咐徐方礼:“人鬼殊途,他们承受不住你的阴气,容易伤身,你别再回来了。”
他才说了几句话,徐方礼的身体就透明了几分,脸孔扭曲得更厉害,却颤抖着不肯出去。
院中众人惊讶道:“你说什么?徐大侠怎么会是鬼?”
“你是哪儿来的,什么时候进到这院里的?”
“阁下莫非是道门高士?”
众人议论纷纷,清景那边却忙着解救孟藏风夫妇,根本顾不上解释。陆平原只好代他答道:“这位是我徒儿清景的父亲,名叫应清光。他是为了寻子偷偷潜入荧惑山庄的,我当时在外面沐浴,都没发现应公子潜入,可见他武功卓绝。”
众人都自诩是江湖中绝顶的高手,可是谁也不知清景何时潜入山庄的。甚至在他开口之前,没有一个人查觉到了他从房里出来,这样的轻功直可算作神乎其技。
今晚已经见到了状若鬼魅的徐方礼,再有这个天外神仙似的人物,似乎也不用太惊讶?
这群武人凑在一起议论着徐方礼三人这撞了客似的鬼样子,捎带着也说了清景几句。清景却似什么都没听见,从腰间香囊里掏出一卷柔软的皮革古书,准备用这书驱鬼。
若搁在平常,他就一剑砍过去了。他的飞剑是阴阳二气和着本身精血炼成的,不管是人也好鬼也好都能砍得连渣都不剩。可现在沈老师收了文华宗的好处,答应给他们做广告,他再收鬼就不能搞那么暴力,而是要像文化人一样拿那卷《春秋》施法。
这种文化人的高级东西他还不太会用,掏出来之后摊开文卷,将真元凝入声音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念到:“元年春王正月。”
随着他的诵读,一股金光便从纸面上冒出来,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孔。读到王正月的时候,清景眼中的世界就像被割裂了一般,一边是现在的院落,另一边是古朴的宫殿,殿中高踞一名身着狐裘的年轻王者。
历史的尘埃扑面而来,满载着旧墨书香的气味。隔着时光长河,那座宫殿的虚影渐渐与这个院落相重合,宝座上头戴旒冠的王者长身而起,朝着徐方礼的鬼魂伸出了手。
圣言与王者之道叠加,历史沉厚的伟力压到徐方礼与孟氏夫妇头上,压得三人双膝发软,当场跪倒。徐方礼的融体在金光下渐渐凝固,转实为虚,与书卷金光、帝王宫殿一同消失;而孟藏风夫妇呆滞的眼里却渐渐添了活气,总算能再度感知外界了。
可是一醒过来,他们就面对了和知交好友的死别,眼睁睁看着徐方礼消失。白慕香略好些,孟藏风却恸哭一声,冲到徐方礼面前拼命去抓他。
清景手捧卷轴,看着它慢慢卷起,将空中虚幻殿阁和王者收回墨字。徐方礼也随着大殿一起被吸进《春秋》里,化作第一句下面的一行小字注释:“王降于庭,收镇徐方礼。”
龙皮宝卷卷起,庭院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孟藏风从头到尾看见了徐方礼被收的过程,像疯子一样冲向清景,叫他把徐方礼不回来。
他的夫人倒是理智得多,在身后啜泣着低喊:“藏风,你理智些!徐兄的样子的确有些不妥,你别为难那位公子!”
陆平原不得不出手把孟藏风拉开,拦在清景身前,替他解释道:“两位节哀,徐大侠恐怕已经不在了。方才他领着两位出去,我等都阻拦不得,还是这位应清光应先生救了你们,你们千万别误会了。”
白慕香哭着说:“是是是,徐大哥今天的确奇怪,我本来看出来了。可是不知怎地,他朝我一笑,我就什么都忘了,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就走……”边哭边朝清景这边抱一抱拳,行了个江湖上的礼数。
老剑客封竹生算是这里见识最广的人,挤上来拱了拱手,问道:“敢问先生是幽师一脉还是天一脉?”
幽师和天一是什么?
清景微张开嘴,世外高人的气质差点打破了。幸亏他已经装到炉火纯青的水准了,手握《春秋》,张到一半的嘴抿了起来,淡淡一笑:“在下只不过是个读书人,这本《春秋》是在下自文华宗得来的宝物,收鬼的是它,却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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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竹生肃然起敬:“先生是世外高人,怎能与那等凡俗道士并论,是老朽孟浪了。”
众人敬畏地看着他和他手里的书,孟藏风也被妻子和别人劝明白了,走向清景抱了抱拳:“多谢应公子救了我夫妇,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清景连忙一摆手:“你想救徐方礼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不会复活。”
“那、那能否把他的魂魄放出来,让他魂魄返乡,至少是能入九幽轮回?”
“我还不太懂怎么用这本书,你要是不着急就再等我适应适应。不过照我看,徐方礼已经成了害人的厉鬼,你再记挂他也没用了。”清景摇了摇头,将书揣进了怀里,反过来劝他:“刚才听到你夫人惊叫,你不如关心关心她是否吓着了。”
孟藏风低叹一声,回头扶住夫人,众人便都去了他们夫妇房里,听他们说这趟撞鬼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