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您这话说的。”孙协安顺口回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今年的体检结果出来了,甲状腺恶性肿瘤,也就是癌。”孙爸哀伤地看着他,“本来就想着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和你说说这事儿,我一把年纪了,该经历的,该看的,我都经历过也看过了,人没了没事,但是完不成你妈的心愿,我不安心。”
这个消息降临到孙协安面前的瞬间,他没有完全理解这个信息背后的含义。他只是彻头彻尾的,呆若木鸡的,震惊了。
疼痛来的缓慢而深刻。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和他拥有血缘关系,只有曾经见证和照顾过他的孙爸,与他朝夕相处、互为家人度过了人生中的五年,彼此熟悉,牵绊了人生中的十多年,除了徐静贞,孙爸是与他最为亲近的人。
癌症……
残酷的字眼,绝症,让人绝望的病症。
那是一种灵魂抽离了*,似乎全然不理解这个信息的含义,而后又被这种痛苦生生逼迫回躯体的令人发狂的清醒。
难怪,今天的孙爸总让他觉得古怪。
他和孙爸对望着,彼此眼睛中都有很多情绪。
“什么阶段?检查和报告拿给我,我有做医生的朋友,我找他帮忙看看。”孙协安感觉声音不是自己的,发声的瞬间喉头干涩,每个字都硌得自己疼。
孙爸点点头:“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下个月我要手术,你拿去看看也好,但是死生有命,这不是重点,重点你妈妈,现在也是我的遗愿。”
孙协安想着,结婚吗?要结婚吗?父母曾经的期许,和自己未来的人生,究竟哪个重要?这是选择吗?还是一场以疾病为条件的道德绑架?
在父母殷殷期望的时刻,是否应该不计得失,不想未来地答应父亲的要求,和徐静贞结婚,是不是瞬间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还是带来更多的问题?
他知道他很想要答应父亲,面带微笑地说出:“哦,我已经有个关系很好的女朋友,要不您见见?要是觉得合适我们就把婚礼办了,好让你放心,也让我妈的在天之灵安心。”
但是,到底是为什么这句话就卡在嘴边,始终说不出来?
是自己太自私吗?为什么一个决定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开心的决定,自己却始终不肯做出?
彼时的孙协安,还没有彻底明白人生的意义,即便现在也没明白,还在自己的人生中苦苦追问着意义,但是他已经模糊地感知到,因为疾病,困难,逃离挫折,满足他人……,所有不出自内心的期望而做出的重大决定,日后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来后悔。人,只能从自己的内心深处寻找答案,即便答案是否定的,需要的不是更改答案,而是鼓足勇气接受它。
他长久地沉默着,最后说:“爸,我试试。”
试着做出一些改变,也许是彼此都能接受的决定。
孙爸并没有逼他,点点头:“很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孙爸的手机,响得恰到好处,孙爸挥挥手:“你接着吃,我接个电话。”
孙协安的目光并没有离开孙爸,孙爸掏手机的姿势吃力而缓慢,手机喧闹地在孙爸的裤袋里面响个不停。
孙爸滑动解锁的手势有点笨拙,试了两次才打开,他把手机拿得很远,微眯着用自己已经老花的眼睛看着手机屏幕,一边念叨着:“呦,是你李阿姨。”手机的显示屏似乎接触不太灵敏,孙爸点了三次才点到接听键。
孙协安看着孙爸的动作,第一个想法是,原来孙爸是真的已经老了,第二个想法是,一定要给孙爸重新买一台ios设备,新出的那款,屏幕大,适合老人家使用。
低端的android机漏音严重,李阿姨的声音大到孙协安都能听见:“呦,孙老师,我可有个好消息要和你说。”
“您说您说,我听着呢。”孙爸笑嘻嘻的。
“之前你不是让我帮你儿子介绍女朋友吗?我有个老姐们的女儿,人二十九,性子可好了,又顾家,怎么着?刚好礼拜天,明天让两个小的见一见好不好?”李阿姨口气说不出的喜气洋洋。
“呦,那可感情好!”孙爸笑意盎然,“明天?我问问,你等等,刚好我儿子今天回来看我。”
孙爸一脸期待地看着孙协安,笑意里都是柔软的希望,孙协安鬼使神差的说了一个字:“好。”
孙爸高兴极了:“我儿子说好,就明天吧,那时间地点……”
孙爸转身去了阳台和李阿姨絮絮叨叨说着时间地点,餐馆选择这些细节。
孙协安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是终其一生,他可能都不会忘记这个时刻,父亲花白的头发在午后金色的日光里,映出一圈淡金色的光晕,他佝偻着腰在讲电话,你无法忘记他脸上满意而温暖的笑容,那是打从内心深处,对于家人的关心和爱才能表现出来的发自本心的满足。
孙协安并没有意料到,这场相亲会把徐静贞带到他的面前。
那是一家生意很好的中餐馆,周末的吃饭时分,车流汹涌,如果不是身边的孙爸,他可能分分钟就会掏出电话来拒绝这场相亲的安排。
孙爸着急地看着手表:“呦,这车堵的,要是迟到了,人家姑娘对我们印象不好可怎么办?”
孙协安安慰他:“能赶到,别着急。”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迟到了两分钟,中餐馆的桌子上,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姨焦急不安地坐在他们订好的位置上。
孙协安的第一个念头是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女方不来赴约。他就不用面对人生中第一次相亲。
可惜,这个念头瞬间被现实扑灭。
“我女儿去下洗手间,马上就回来。”这位刘阿姨人有种异样的精明。
“真不好意思,我们这路上有点堵车,迟到了,阿姨您等久了吧。”孙协安主动先道歉。
刘阿姨了然地开朗笑着:“啊哈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堵车嘛,又是周末交通的高峰期。”
“那我给您先倒杯茶道个歉。”孙协安提起茶壶。
突然刘阿姨朝着他身后挥舞着手臂:“小贞小贞,快来。”
孙协安提着茶壶的手有点僵,他突然想起,他其实听过这句“小贞小贞”。
那天他下班回家,徐静贞正在洗澡,她的手机吵个不停,他看到来电提醒上面显示着四个大字“母亲大人”,他接起来,没有说话,一接通就是这句中气十足的“小贞小贞”,他刚好把手机递给徐静贞,然后把这个细节淡忘无遗。
没有想到,居然是在这样一个局面,他终于见到了徐静贞的母亲。
他僵坐了几秒钟,容自己反应一下,才站起来,转身看她,眼神殊无笑意,但是话说的很客气:“徐小姐是吧?你好,我是孙协安。”
她伸出手,和他相握,指尖冰凉,并无温度。
他静静打量着徐静贞,衣服还是周五和他吵架的时候穿走的那身,格子衬衣牛仔裤。虽然没有化妆,但是唇色波光流转。让他心慌意乱。
他对刘阿姨的提问对答如流,但是心思全不在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