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坐,一时无言。
片刻后,吴绵打破了沉默。
“沈丫头,你的身世,你父……养父母可是知晓?
沈乔欢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说道:“我今早之前与常人无异,他们大约是不知道的。”
活了这么多年心里一直认定的亲生父母变成了养父母,自己还变成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苗疆人,沈乔欢想来只觉得人生如戏难以捉摸,这一世所有认定的一切仿佛都掩藏在层层迷雾中,难以看清它背后的真相。
她的爹娘……会知情吗?
这一世陪伴自己整个童年的两张脸,现在就连回想起来也开始变得模糊了。
罢了罢了,人都不在了……
吴绵道:“苗疆人的出现早于我们汉人。直到前朝,史书上还有记载——他们的祖先们最先是从被海那边的大陆驱逐,才迁到这里最偏西北的属地苗州。后来邻国铁骑大肆征战,抢占了不少领地,苗州便成了边疆,是以称他们为苗疆人。
“他们不仅外表奇特,还拥有百毒不侵的特殊体质——或者说,是世间最毒的紫色血液;以及流传近千年的御蛊之术;以血饲养幼龄蛊虫置于特殊容器里,数年方可得到一只成熟蛊虫。蛊虫以人体为食,还可操纵宿主身体,一旦被蛊虫侵蚀体内,只有死路一条。血统越是精纯,饲养出的蛊虫威力便越大。我上回和你在宫中所见的那只,约莫估计是偏系后代三年以内育成的蛊虫,对你我不足为惧,对付普通人却是绰绰有余。好在我连日来四处走访,并未发现新蛊。只是这下蛊之人,”吴绵目光飘向对面的沈乔欢,沈乔欢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还躲在暗处,当是有所图谋。”
沈乔欢道:“苗疆人如此厉害,为何不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清扫汉人,一统天下呢?”
“你有所不知,”吴绵道,“苗疆人一向人丁稀缺,历来每个朝代,存活于世的苗人不会超过百人。而且由于后代之中多与汉人成婚生子,这血统也是越来越淡了。是以,苗人通常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或是借由心法掩去紫瞳低调行世。”
“苗人之间,以圣女一人为尊。护法一人,祭司两人,护法精于武艺,而祭司精于法术,二者均负责保护圣女的安危,”瞟了一眼蓦然开始紧张的沈乔欢,淡定道,“放心吧小丫头,每任圣女俱都美若天仙魅如妖惑,且身子窈窕胸大腰细……”
根据沈乔欢前世看的那些什么武侠小说电视剧,所有被叫做什么“圣女”、“圣姑”的人最后必然没有啥好下场。虽然她已经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什么很麻烦的苗疆人,但是能被安全排除自己是“圣女”这种雷人存在,沈乔欢表示还是很开心的。
可是你这个排除的理由敢不敢靠谱一点啊!猥琐的吴绵阿姨!
“咳咳,”吴绵清了清嗓子,无视掉沈乔欢的怒目而视,“苗疆前圣女,与我是旧识。我初次见到丫头你便觉得你与她的神态有两分相似,今日方知,你与她一样是苗疆人。
“只可惜,她与当时天池阁门主黄坚相爱,后天池阁因江湖势力过大,被多疑残暴的齐豫灭门。而她,并、没、有留下子嗣。”
陈年旧事提起,总是如此的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然当年真正经历过这些的人们啊,遭受的痛苦与煎熬又怎是她们这些后人所能知晓的。
一阵沉默后,吴绵再度开口,带着一丝慨然与惋惜:
“踩着前朝皇室尸体上位的齐豫,即位不久后打破了数百年来掌权者与苗疆人井水不犯河水的不成文规矩,带着他的军队,在全大齐各地追杀苗疆人,并且烧毁一切有记载有关苗疆的史书。如今二十六年已过,整个大齐还知晓的人,还活着的恐怕也不多了,”眼见沈乔欢抬头看向她,吴绵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摇头道,“别看我,我当年一心只想着找到逸舒,四处奔走,连改朝换代都未曾注意到,怎会知道齐豫追杀苗疆人是出于何意。”
窗外,已是月上中天。荒凉的深宫旧怨,偶尔传来乌鸦的哀鸣。
声声回荡在心事寂寥之人的心房。
“吴绵阿姨,我还有一个问题,”沈乔欢扣着衣角,带着诚恳的目光看着吴绵,扭捏道,“你的宠物小蛇被我的血毒死了,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呢?我吴绵好歹也是一代毒姑,怎会像个乡野村妇一般斤斤计较?”吴绵哈哈一笑,“反正我养蛇也是为了养毒,既然更毒的东西都有了,还在乎低等生物作甚?只要可怜可爱的沈小丫头放点血让我研究研究下,一切好说好说!毒姑我要得不多,两脸盆就足够!”
话音未落,沈乔欢面色铁青地原地窜起,像只炸毛的小白兔一般颠颠地就往门外跑。
随后一头撞进了一个熟悉而又柔软的怀抱里。
☆、第47章 身世(2)
入夜。
初冬带着寒意的夜风不急不缓地吹过,月亮的柔和的银辉自飘来的乌云中不明显地透出一些光亮。
大齐皇宫某条通往宫外的隐秘小道上,却有马车车轮碾过的声响由远及近而来。在这条静谧的路上,显得格外突兀。
拉近一看,这辆奇怪的马车的两个车夫看起来也是奇怪得紧。这两个男子人高马大眉眼坚毅,却好似遭受巨大打击一般面色青黑,无精打采。
这两名没有精神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前文中因为护主无力,被自家公主降职为低等马车夫的张四张五两兄弟。
里面坐着的人,自然是九公主和她的禁-脔(沈乔欢:……),沈乔欢姑娘了。
马车里火盆烧的正旺,何况初冬的气温并不十分寒冷,沈乔欢觉得,自己就算是穿着短衣短裤坐在里头,估计也不会觉得冷。
可是在这样“炎热”的环境下,她的身上却被某只霸道的公主强迫性的披上了厚重的大麾。
还披了两层。
期间她多次提出抗议,均被霸道的某只公主“闭嘴!”粗暴地拒绝了。
这也不能怪言歆小题大做。毕竟现在“毒伤未愈”的沈乔欢在她看来,就是一只虚弱得如同新生婴儿一般的小动物。
“喂……”热得要自燃了的沈姑娘看着眼皮子底下一脸严肃、正聚精会神地做着某件事的言歆,万分不自在地说道,“你说,吴绵阿姨会去哪里找你娘呢?”
言歆半弯着腰身,手上动作未停,嘴上却道:
“我怎会知道。不过她既然那般执着,或许有一天真能找到。”
原来方才言歆突然出现,那与言逸舒有八成相似的面容便引起了吴绵的极大震惊。在得知言歆确实是自己深爱之人的女儿、且那人早已离开皇宫追寻自由而并未死去之后,吴绵在短暂的欣喜若狂之后,很快收拾好自己的物什,重新踏上了找寻爱人的路途。
吴绵走之前,最后单独交代了沈乔欢一句:
“丫头,好好保护自己。你身份特殊,莫要被人利用了。”
雷厉风行的痴情女人啊……沈乔欢在心里默默下了注解。
那边公主大人已经完成了生平第一次“人体艺术”作品,对着自己抽象派的杰作远远看了一眼,满意的点点头,明亮的眼睛看向沈乔欢,心情很好地玩起了角色扮演:
“大齐神医沈大人,您给看看,徒儿这包扎的手法,可还过得去?”
两世身为大夫,包扎过无数外伤的沈姑娘抬起手,看着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被绷带包扎成了熊掌的左手,彻底地无语了。
这种程度的伤口,在前世只要一块创可贴就搞定了好吗……
她愈合能力超强,言歆看到的时候,两个被咬的小窟窿都已经结痂了,只是看上去有些严重而已。却不料公主严阵以待,自告奋勇地拿出绷带,要给沈大夫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