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说,赵致礼就勾了勾唇笑了笑,徐轩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小皇帝则说道,“就这样?”
季衡也笑了一下,又看了宋太傅一眼,见宋太傅没有表示,才又说道,“皇上,因为徐公子和赵公子已经将意思解释了,我和他们的理解差不多,但是他们却没有讲‘用之则行,舍之则藏。’那我就说说我对这一句的理解好了。”
这一句才是最有深意的一句,连孔圣人其实也没有豁达地做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季衡只有九岁不到,居然想说这一句,不知道他又能说出什么来。
宋太傅于是也来了些精神,看向他。
季衡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在孔圣人,是能任用我时,我就把治国之道推行于世,不能人用我时,我就将此藏于身;便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之意。此言豁达潇洒,但甚少有人能够做到。”他说到这里,黑幽幽的眸子就看向了宋太傅,宋太傅是少年得志,先皇在位时,对他诸多赞扬,之后先皇驾崩,他被朝中排挤,正好借着回家丁忧远离朝堂,这也算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了,只是不知道他在舍之则藏的时候,心中是否有怨愤。
宋太傅对上季衡的目光,心里便是一凛,因为只是那么一眼,让他觉得季衡似乎把他看穿了一般。
不过,季衡已经在瞬间将目光垂下了,让他觉得刚才那一眼只是一个错觉。
季衡继续道,“不过,在弟子看来,弟子是不会去做这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之人的。”
宋太傅对此都提起兴趣来了,觉得季衡年纪虽小,言论却让人意外,“为何?”
季衡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然后才说道,“人生在世,本就不长,趁着还活着,自然要竭尽全力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弟子认为,舍之则藏,未免太懈怠了。诸如太傅您,即使丁忧在家,也在继续育人,还写了庭训之书,父亲用此教育于我,说让他感佩。所以,如诸葛孔明先生所言,鞠躬尽力,死而后已,才是我辈该有之志,不然愧对皇上的看重了。曾子曾言,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大丈夫若是有才,身上便有相等的重任,弟子认为不能逃避。故而舍之则藏,弟子认为不可取。”
季衡说完,虽然有故意拍马屁之嫌,还是既拍了宋太傅,又拍了小皇帝,但也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宋太傅于是对他点点头,道,“回去坐下吧。”
季衡躬身一礼之后才回到位置上去,自从进了这书房,他倒是一直以礼仪为先。
皇帝目光幽深地看了季衡一眼,然后就些微垂下了头,似乎在思索什么,而赵致礼和徐轩则多看了季衡几眼,大约也是想不到季衡会说出这种话来。
宋太傅这下转向小皇帝,道,“皇上,您对此有什么见解么?”
小皇帝道,“三位爱卿说得都很好,让朕倒有些不好意思将拙见说出来了。”
他虽然这样谦虚了一下,但之后还是说道,“孔圣人说,‘暴虎冯河,死而不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朕认为,用人之术,用人既要有暴虎冯河之流,也要有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只看在何时用何人罢了。倒是季卿所言,让朕甚是感动。能有此种臣子,是朕福分。”
他说得简短,宋太傅也不好让他再说得详细些,而且,从小皇帝讲的这两句来看,他心里其实很有一套想法。
宋太傅坐回了自己的书案后面去,开始一个一个地点评,也没说谁的观点更好,谁的就不好,先是将每个人都夸奖了一遍,然后就举了些历史上别人讨论这段话的例子,从各个方面来将这一则剖析了,然后让四个人自己去思索,也就罢了。
宋太傅不愧是大儒,他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这一课讲得很是生动,几个学生也都听得兴致勃勃,完全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太阳已经升到了中天了,宋太傅也口渴了,才停下了讲解,道,“你们据今日所讲,写一篇时文,明日交上来吧。练字不可省,自己回去背书,明日抽查论语。”
他说着,又看向最小的季衡,“你四书有看完吗?”
季衡赶紧回答道,“回太傅,已经看完了。”
宋太傅道,“那就好,四书要熟背,到时我指一则,得能够背出来。”
季衡,“是。”
宋太傅将这些说完了,又说了明天要讲的部分让做预习,才说可以下课了,便收拾了书,又对着小皇帝行了告退礼,因为他是帝师,小皇帝也对他回了一礼,他才从书房里离开了。
衡哥儿还坐在位置上,看向一边放着的自鸣钟,已经是午时了,他倒没想到时间过这么快。
赵致礼起身伸了个懒腰,徐轩则还在纸上写字,小皇帝则在揉着自己的手腕。
皇帝身边的两个小太监进来了,还跟着一个大太监,大太监对着皇帝行礼,“皇上,今日在哪里用膳,回寝殿,还是就在这里用。”
皇帝看了衡哥儿他们几个,说,“就在旁边的房里用膳吧。朕要留几位爱卿一起用膳,让多准备些菜。”
说了,就对衡哥儿他们几个道,“你们留下来陪朕一道用膳吧。”
衡哥儿他们就赶紧道了谢。
小皇帝还从龙座上下来了,走到衡哥儿跟前,问,“朕听闻你是在扬州长大的,来了京城,可吃得惯京里的菜色。”
衡哥儿赶紧说,“吃得惯的。”
小皇帝一笑,“那就好。”
就要挽着衡哥儿的手从书房里出去,衡哥儿不着痕迹地避了避,问道,“皇上,我还不知道每日里课程是如何安排的?下午,是要做什么呢?”
小皇帝没有挽到衡哥儿的手,也没有太介意,说道,“下午从未时正开始上骑射课,上一个时辰,到申时正。”
“骑射?”衡哥儿没想到居然还是要上体育课的,说起来,他身体根本不好,而且又还没有到发育的年龄,还这么矮,骑射课可怎么上。
因衡哥儿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徐轩就走过来道,“看你这副姑娘家的小身板,你到时候就在旁边看着我们吧。”
语气里还带着一点轻佻。
赵致礼也瞥了衡哥儿一眼,嘴角勾了勾,意味不明。
小皇帝倒是个好人,说,“你拉不开弓没关系,到时可以坐在旁边不用上场。”
衡哥儿不好意思地说,“那皇上,要不,我先回家去了,就不上下午的骑射课。”
他故意说得小声,做出羞愧的模样,小皇帝愣了一下,在徐轩的嗤笑声里,他安慰衡哥儿道,“你还是去上课吧,你以后总会长大一点,能够拉开弓的。”
衡哥儿看皇帝已经劝自己了,当然不敢再推辞,只好说道,“嗯,那好吧。”
很有些不情愿的意思。
小皇帝倒笑了,说,“你不用这么不情愿,你不是说要为朕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么,怎么连去上骑射课,都这么不乐意呢。”
衡哥儿羞愧地垂下了头,“皇上,臣会去上课的。”
赵致礼和徐轩已经先从书房里出去了,走出外间,到偏殿前面的院子里去呼吸新鲜空气,反而留了小皇帝带着衡哥儿走在后面。
小皇帝似乎的确是待衡哥儿不一般,不过衡哥儿可不觉得小皇帝是看上了自己所以这样。小皇帝还这么小,应该还起不了那方面的心思。
跟着小皇帝出了书房,外间就比书房里要稍稍凉一些,刚才在书房里被地龙的热气熏着,衡哥儿热得面颊泛红,此时在外间倒是觉得好受很多。
小皇帝要到院子里去,他的贴身小太监,那个柳升儿就抱来一件明黄色三色金绣金龙的斗篷给他披上,小皇帝不大乐意披,柳升儿就说,“皇上,仔细着又着了风寒。”
他这么说,小皇帝才没有拒绝了,而且还目光闪了一下,衡哥儿看到了他突然深沉了下去的眸子,心想他大约因为柳升儿的话想到了之前的事情,之前的什么事呢,想必是他着了风寒咳嗽不已还要去上早朝,但其实他在早朝上什么作用也起不了,全是李阁老在掌控全局,而今日,李阁老因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不能来上朝,便让免了早朝,这样完全不把他这个皇帝当回事的事情,小皇帝心里想着,恐怕不会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