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一点也没有在意曹老头的窘境,“因为第一位大夫错把‘怀’作‘淮’。在医书中说的‘怀参’,指的根本不是两淮,而是河南的怀川,取自当地的地形一马平川,又及属于怀庆府管辖,故称作‘怀川’。那里出土的山药是药效最好的,有三个特点,个体大、色泽白、粉性足,不只用在医药中,也是一品山药这样的药膳的必选,你说你做的那道能叫做一品山药么,当它完全没有了原来的补气养生的作用后,还能称作一品吗?你不会忘了这道菜本来就是为了给体弱的小孩老人产妇食用的吧。一个连食性也不懂,更别谈做出药性的厨子,居然是京城来的大厨,还是掌勺,你自己相信吗?嗯!”
薛蟠的语调变得越来越平静,只是最后那个‘嗯!’就像是惊雷一般在曹厨子的耳边炸了开了,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曹厨子知道这次算是被直接寻了短处,想要在辩解两句,就像是这道菜我是做的不咋的,别的菜还是可以的,但是又怕被大爷寻了岔子,他可是隐约中听说过以前就有想要糊弄大爷的厨子,被当众问了个哑口无言,这位可是真的精通吃的弯弯绕绕的主子。
不过明显这件事情还没有完,“曹厨子,或者你根本就配不上厨子这个说法,最多是个会颠勺的,你是怎么离开京城的,你不会忘了吧!”
曹老头脑子中只剩下一片空白,知道了大爷全都知道了,他可以算是从京城逃了出来的,就是以前帮工的后厨,出了吃食让一帮人让吐下泄的事情,虽说没有他的责任,但是店的名声是彻底的坏了,更要命的是他们几个厨子都没有出路,京城里面根本没有人家敢用。曹老头可是在亲戚里左右巴拉了好一会,才找到了徐嬷嬷,偏巧自己没有孩子的徐嬷嬷看上了他的儿子,想要让他儿子为其养老,才有了后来到金陵这桩事情。
曹老头的膝盖已经不停的发抖,“大爷饶过小的这次吧,京城的案子真的和小的半分关系也没有,小的是受到了牵连的啊,走投无路好不容易来到金陵,小的以后一定改,把能学的都学了。”然后就要磕头,可是被荆芥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大爷烦着这个东西,磕头能解决问题么。
薛蟠可不觉得一个纵容儿子赌博,自己一直在厨房混日子,连他制定的规矩也一直无视的人,会真的改好,要是能改好从他来到金陵的时候,就应该从新开始。退一步说,就是因为曹老头和徐嬷嬷的关系,薛蟠也不能在厨房里留下这样一个不干净的人。
他拿过了当归手上的一本大册子,翻开来念着,“再以前的事情我就不去追究了,从厨房的规矩改革开始这四个月里面,你按时上工的日子才只有10日,按规定每日厨子必须清洁厨具,你达标的日子只有5日。这如果还不够的话,在你那里报废的食材达到了50两银子,这还不算下午的茶点,只是这些个食材去了哪里,你心里清楚。后厨的汝窑红瓷盘一套在你那里摔碎了,方管事连个碎渣也没看见,两双乌金银筷也是在你那里找不到。曹老头你还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这简直不像话!”就在薛蟠像是报菜名一样把曹老头的罪状一一念出来的时候,薛父走进了别院,这是薛蟠让人去请的,今天非把这个曹老头清理出去再说。“就不说你厨艺低下,完全不符合薛府的规矩,居然还敢偷盗主家的财物,是谁给你这个胆子的,难道是有人和你串联一气么!”
曹老头连忙摆手摇头,很是忙活,被扣下了偷盗的罪名可比前面的不守规矩赶出府去要严重的多,这可是要进牢里的,“小的没有啊,真的没有,没有和谁串通啊,真真是冤枉啊!”这可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曹老头,你可是不承认,这上面白纸黑字的,是你自己按了手印的记录,还能冤枉你不成了!也别否认了,那玲珑楼可是认了,你是儿子把那一套汝窑红瓷盘和乌金筷子拿去抵押了,还说着别人家都是抵押首饰,到了他那里尽是些餐具,这可是让他们印象深刻。你莫不是认为薛家连这点消息也打听不出来?你的卖身契还在薛家,你就敢做这样的事情,倒真的是胆子不小。”薛父狠狠地看着曹老头,他很好,在金陵这个地方连知府都要给薛家三分脸面,曹老头可真是一点不怕,不愧是京城来的人,胆子就是大。
“老爷,求求你就放过小的这一回吧,我一定改,那些东西拼了命也会要回来的。”曹老头在地上爬着,倒在薛父的跟前,不住的磕头。
薛父看着他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样子,更觉得恶心,想改,呸,就刚刚还在他的包袱里搜到了藏着的羊脂玉筷枕一对,真的是胆子大的很,这是在他眼皮底下挖薛府的钱财呢,趁着蟠儿的病事到年节的忙碌一直腾不出功夫来收拾他,想要看看他能过分到什么程度,这条鱼饵撒的,倒是一条贪心不已的肥鱼。
薛父和薛蟠都懒得和曹老头多说,“平子把他带出去,和他那个儿子一起送衙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待曹老头哀声大嚎,荆芥已经把他的嘴堵上可,只能听见不甘心的呜呜声,然后就被拖了出去。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薛蟠与薛父落座后,当归换上了新茶,黄芪端上了两碟装在青釉盘子里的金灿灿小饼,淋着一层薄薄通透的深红色糖汁,仔细一看每个小饼上面还有梅花印、牡丹印之类的不同图案,煞是好看诱人。
“爹尝尝这是用正宗的怀山药做的一品山药,将生山药去皮蒸熟之后,合着面粉揉成面团,用不同的模子里压平,在上面摆上甜甜的什锦果料,或者微酸的葡萄干,还有不能少的核桃仁,等再笼蒸了一番出笼后,马上淋上蜂蜜、白糖、猪油、豆粉一起熬制的糖汁,就成了金红相间的一品山药了。”
薛父夹起一个倒是一口一个的大小,还微微有点烫,吹了吹咬上去,糖汁甜而不腻,就着山药饼的细腻清香,还有酸酸甜甜的果仁,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再来一点牛乳也不错,不过就着茶吃也是可以的。”
薛蟠吃了几个,也是点头,和牛乳一起的话,更能有种浓郁的感觉,和茶一起吃就更清爽不腻。“我也给娘那里去了一些,这东西健胃养脾,不仅增强体质,也是延缓衰老的,也能变着法儿的做,拔丝山药也不错。”
等吃完之后,薛父问起了今天的事情,“蟠儿倒是料想的不错,用一道菜就把他炸出来了,我托人问了,曹老头就是在京城牵扯进了案子里,才逃到了这里来。”
原先薛蟠并不清楚曹老头在京城到底犯了什么事情,但是这样一个厨子,连淮山药与怀山药也不清楚,可见他的本事有够混的,联系到他儿子的嗜赌成性,又是在薛家最忙的时候入的府,可见本来就有什么事情背着呢。
不过这事情还没有完,还差一位呢。这头薛父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你这个淮怀不分的事情,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就是曲嬷嬷,说起来你那时候才一岁,不知道她其实是被遣送出府的。为了就是薛平听说了她和京城的贾家关系不清不楚的缘故。现在想来,这里面有点古怪。”
薛蟠仔细一下倒是懂了,薛平就是老管家平子,也许是听错了人,“爹你是说曲、徐的发音相近,当初弄错了?”在他们这一块说的不都是京城话,还有金陵一带的话音,里面曲徐的发音倒是有点说不准。
只是,薛父凝神想了一下,摇摇头,“不能说是弄错了,还要查查,当初说不定是误打误撞吧。”
☆、11、糖蒸酥酪膏
薛蟠走在通往主院的路上,荆芥和黄芪跟在后面,而当归与甘草出府去置办一些薛蟠吩咐的东西,三日后,他和薛父、薛母就要沿着大运河下苏州,去林府拜会林海姨夫和贾敏姨妈了,说起来这也是他接触的第一个贾家人。
说起贾家就想到了几天前薛父说的曲嬷嬷的事情,原来当年是老管家薛平无意中听到了有人向薛府里的嬷嬷传信,说是给那个曲嬷嬷带口信,京城里还是关心着金陵的事情,让她不要忘了自己到底是哪里的人。这话模棱两可,薛平既没有看清传话人,也没有看见听话人,但从穿戴上面他确定就是薛蟠身边的嬷嬷。说起来薛蟠一共有三个嬷嬷,因为他自身的关系,不习惯那样喝人奶,所以可以说是断奶及早,都是让人挤到碗里才喝下的,这让他和几个嬷嬷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当然他一个转世之人,本就不会轻易与人亲近,特别是当他发现几个嬷嬷都没有真心的时候。
一个是薛家的嬷嬷,本来就说好了等薛蟠一岁就放回老家,还有两个都是跟着薛母来的,一个是从王家出来的徐嬷嬷,还有一个是后来出嫁前王家给配的曲嬷嬷。
薛蟠想着要是真论做事这一块,曲嬷嬷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和处处与他不和的徐嬷嬷比较,可以说是好上千万倍了,这人就怕比较。
但是薛父却说了,完美意味着虚假,曲嬷嬷当年在薛父的质问下,承认了她原先和贾家有关联,是王夫人薛母妹妹身边的人,至于妹妹把一个嬷嬷派到薛家来的用心是什么,薛父不好说。前头就说过,算起来只有薛母嫁给了商贾的薛父,这是看上去有点不和的婚事,王家照理也可以找一个在朝为官人家的儿子让薛母嫁过去。要说不是为了薛家在财钱上的好处,薛父自己都有点不相信。如果,不是他本就是个明白人,而薛母也听他的话,加上儿子争气,万一他不在了,薛家变成什么样,王家能不能捞到好处,还是二说。
所以,当年曲嬷嬷的话,薛父也是信了的,王夫人那个人还真的做的出这样的事情来。或者说,整个王家都不是善茬,要不然王子腾能轻易在皇上心里留着位置。曲嬷嬷被发卖了出去,但如今看来这背后似乎还有隐情。先不说到底是徐嬷嬷还是曲嬷嬷才是王夫人的人,也要想想那个背后的人真的是王夫人吗,还是另有其人?王夫人不过是个借口。
“爹,蝌儿今天来了啊。”薛蟠走进正院,就看见薛父在和薛蝌讲故事,两岁的薛蝌倒是喜欢听故事,也不是爱闹腾的性子。
“哥哥,伯伯给我讲了牛牛的故事,说是牛乳很好吃,是真的吗?”边说还闪闪眼睛看着薛蟠,分明就是在说,好像吃啊。
薛蟠一把抱起了团子薛蝌,看上去一个小娃抱着另一个的场面有趣极了,这也是亏得薛蟠练了功夫,不然才没有这样的力气能把一个胖娃娃抱起来。“那我们就吃酥酪,爹今天叔父和婶娘没有来吗?”
“他们去东城看花展了,让我们照看薛蟠半天,等晚食前来接人。这个蝌儿,我明明和他说的是老黄牛耕地的事情,都能拐到牛乳上,也不知道是随了谁。”说着打趣着看着薛蟠,这个喜欢吃的爱好说不定就是他这个做哥哥的养出来的。
“那就让厨房上一道糖蒸酥酪膏,那个东西也适合小孩吃。”薛蟠建议着,让后厨看着上一点牛乳制品。
不多时,就端上了几样吃食。其中一个装在淡粉色莲花碗里的就是有如凝脂的酥酪,奶白色的半流动膏体上面缀着少许的果仁、葡萄干等,是常用的八宝用料,红白青紫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来蝌儿自己试试,舀一小口尝尝,当心烫。”薛父取过了一个小一号的勺子,递给了薛蝌,让他自己动手。薛蝌倒是稳稳的拿着勺子挖了一块酥酪,入口即化的感觉,再咬了咬上面的葡萄干,果然是浓郁的香味夹着一丝酸甜味。“伯伯,哥哥,好吃,你们也吃啊。”
薛蟠夹起了边上盘子上的一个奶卷,薄薄的一层酥皮包成了一小段,夹着一些碎果仁,里面还有流动的奶酪,一口咬上去,里面的牛乳还能流出来。
“这个奶茶也不错,用牛乳和糖熬制成的雪白汤汁,倒是真的微甜而不腻。”薛父端起了一杯奶茶,这东西倒是养胃润人的,一般家里远得不到,“我记得这次的牛乳算多的,往他叔父家里和夫人那里送一点后,薛平你家里也用一些,还有给蟠儿的四个小厮也尝尝。”
薛平听了连忙笑着,“谢谢老爷,我等会就去分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说是薛母为什么没有去和薛父他们一起吃下午点心呢?这还不是被徐嬷嬷劫了道,也不能说劫道,而是她正好来找薛母说事情,这和曹老头还没有关系,那件事情瞒的好,上上下下没有风声透出来,徐嬷嬷也就蒙在了鼓里,这头是听说了薛蟠还有三天居然要去苏州的事情,就急忙赶了过来。
还一边埋怨着,薛蟠瞒的倒是好,她一个薛蟠的奶嬷嬷都不知道这事情,她也不想想,主子没有向她一个下人禀告行踪的必要性。
“我说夫人,你怎么也不劝劝啊。”开口的一句话就把薛母给问的一愣,要她劝什么东西。“听说老爷和大爷就要去苏州拜会林府了,这不是乱套了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难不成去哪里要你来决定,还没等薛母质问呢,徐嬷嬷就倒豆子的把原因讲了出来,“夫人和王夫人可是亲姐妹,这话老奴不应该明说,但是王夫人您的亲妹妹和她的小姑子不是很亲近,这事情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大爷去了苏州,可会让您尴尬起来,以后会京城看到大小姐这不是更难堪吗?”
薛母倒是硬憋下了一口气,合着在你那里,王夫人比我的儿子重要,当场把水杯‘啪——’地一摔,碎得满地的渣子,厉声说道,“徐嬷嬷!你不会忘记这里是薛家吧!薛家干什么还要看我妹妹的脸色,只听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听过嫁人的妹妹,还要管着姐姐家里的事情的!你最好清醒点!你的主子以前是我,现在是蟠儿,和她王夫人,贾府老二的夫人,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徐嬷嬷被薛母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明显她就没怎么见过薛母发火,看着薛母凌厉的眼神,倒是被避退了两步,弱弱地辩解,“我这是怕贾府的人不高兴么。”
“贾府!她王夫人就是贾府了,我倒是没听过老太君把贾府改姓王了,再说不就是个二房,连有正经爵位的大房还没发话,你倒是跟风的快。林家怎么了,贾敏不是老太君的女儿了,难不成一个媳妇比女儿还亲。”薛母不给徐嬷嬷说话的机会,直接差人把她赶了回去,她这厢也是不清楚曹老头的事情呢,不然估计按照薛母的脾气,直接办了她都可能。这也是薛父和薛蟠想在查查当年的事情。
徐嬷嬷灰头土脸的回了别院,倒是没有什么人在,薛蟠还在正院没有回来。徐嬷嬷一肚子怨气也憋着没有地方出气,倒是嗓子冒火的感觉,就看见在桌上的那碗糖蒸酥酪膏,也没问过端起来就像吃。
“这是给甘草的。”厨房来的小厮连忙开口说,谁不知道大爷赏罚分明,在这上上面没有谁占了谁的,哪怕只是一碗酥酪,也是主子的赏赐,没有就是没有,有就是有,是上面的奖励,也是一种认可。
徐嬷嬷这头被薛母劈头盖脸一阵骂的气还没有消呢,就被一个生脸的小厮给斥责了一句,顿时就是去了理智。想到甘草平时不声不响的样子,吃他的一晚酥酪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