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绻忙将二凤留在上古之事详细禀报,聂云葭听完,却是沉默半晌,末了终于道:“如此也好。”
他缓缓起身,接了覃云蔚递过来的九天星云图,又顺手塞给他一枚灵符,嘱咐道:“我恐是无法送你们过红尘万丈高了,你们也不用再去星燿宫看望我我。这灵符你拿着,自己穿过天堑回云天去吧。”
他是真的有些支撑不住,如此状况也并不敢在玉螺洲久留,简单交代几句后,身形一闪,化为星光随风而去。
覃云蔚目送他离去,正欲也带着韩绻离开,方锦容在他身后不远处忽然道:“覃师弟且留步,我想和韩绻说几句话。”
韩绻身形一顿,也只得驻足不前,覃云蔚随之驻步,听方锦容郑重道:“师弟,我知为着让二凤带你回玉螺洲之事,你心中对我十分不满。如今回思起来,当时虽然形势所迫,但也的确是我的不是,我不该罔顾你的意愿强行掳你回来,师兄对不起你,还请你看在师尊的面子上,原谅我的无礼之举。”
他如此软语温言地道歉,韩绻听着十分不惯,不禁有些尴尬,低声道:“这没什么,你不是也遵守承诺跟去了上古一趟?我这就随着小覃去云天圣域了,以后就就各自保重吧。”
方锦容闻言微微一怔:“你是不打算再和我来往了?纵然你不愿再回玉螺洲长居,可是不来往”
他看到覃云蔚不着痕迹把韩绻往身边兜了兜,想是怕自己居心不良,忙解释道:“师弟你且放心,有关打通域外通道之事,我决不会再麻烦你让你为难,我会另外设法。只是师尊他就守在这附近未曾离去,上次匆匆一晤,未及多谈,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你总得先去看看他吧。”
韩绻本是沉默以对,留一个意兴阑珊的背影给他,待听他提到潋山老祖,终于回身道:“我这就去,我也一直记挂着师尊。”
覃云蔚道:“既是韩绻师尊要见他,那我是他的伴侣,也只得厚颜同去。”他作为外域之人,不可能在此地久留,等见过潋山老祖后,自会顺势将韩绻再带回云天去。
方锦容见他戒备之意依旧甚浓,正想再解释一番,忽然手臂一紧,被庄霙掐住了,听他沉声道:“你给我过来,你看看你见了人家这奴颜卑骨的模样,少个师弟又能怎样?以后你们师门就你自己一家独大,岂不是更自由自在,再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方锦容道:“庄霙,你不要闹,我在和他们商讨正经事。”
庄霙道:“我怎么闹了,分明是你在闹。天天就你破事儿多,越是生得黑,越是破事儿多!害我三天两头跟这群歪瓜裂枣搅和在一起,简直倒胃口。”他一边唠叨,又忍不住动了手,在方锦容肩头狠狠一推。
方锦容被推得一个趔趄,却一声不出任他排揎,韩绻不禁怒目而视:“谁是歪瓜裂枣!你生得美又怎样,就可以随便动手打人?白长一个绣花枕头的壳子,那脸上是能出灵石还是能出法器?还是你以后打算青楼卖身靠脸吃饭?”
庄霙闻言目眦欲裂,撸起袖子就想扑过来动手,覃云蔚和方锦容同时身形一动,分别拦在两人身前,方锦容道:“师弟,他素性如此,你又不是不知,何必与他计较。”
韩绻见状不气反笑:“走走走,容哥你喜欢挨打那是你的事儿,谁耐烦和他多说!”
此时的桫椤海没了三头凶兽盘踞在此为非作歹,从前之风貌渐渐显现,虽然比不得潋山灵气充沛,但比之初始却是好上不少。诸人依旧乘坐凌云舫,一路赶去拜见潋山老祖,庄霙自去船尾气哼哼坐下,随手摸了一只小镜子出来照一照,忽然道:“我知道你们为何屡屡讥刺我,不过是嫉妒我长得比你们强些,所以各种打压我。”
他如此浮想联翩东拉西扯的,韩绻本是怒火填膺,闻言却险些笑出声来,方锦容无奈道:“你少说两句吧。”
庄霙逼问道:“我为什么要少说,我说错什么了?这儿一群人,哪一个比我生得好看?你说,究竟谁最好看?”
方锦容目光凝望前方,随口打发他:“你最好看。”
庄霙又不乐意了,接着纠缠不休:“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又如何得知我最好看?我对你坦诚以待,你对我却如此不诚心,方锦容,活该你长得黑!”
方锦容道:“不用看,我知道你长什么样,我也知道我黑。”
潋山老祖一直在之前潋山诸人驻扎的那处山谷中等着方锦容和韩绻,待众人拜见之后,韩绻就直接禀明师尊要与覃云蔚回转云天之事。潋山老祖本打算留下他辅佐方锦容,但见他去意已决,老祖心中对这个小弟子甚为愧疚,也不好强迫于他,思前想后一番,终于忍痛放人,又嘱咐他以后常回来看看。
韩绻自是应承下来,但潋山老祖作为渡劫后期修士,在人界停留的时日并不会过长,所以究竟还能回来几次,且待以后再说。
抛开玉螺洲这一团冗杂事务,两人不免归心似箭,但才进入魔域不久,就听到消息传来,潋山六合盟的天终于变了,程驿程澂父子被关押入后山禁地监禁终身,方锦容任下一任六合盟盟主,副盟主依旧设置两位,由恽穹川和澹台颂担任。庄霙厚颜自封为潋山之友,盘踞在潋山一处山谷中,耀武扬威做起了谷主。
最让人震惊的八卦还有一宗,曹若耶在韩绻等人去上古之后,就回转了潋山,直接提出要与徐琅瑜和离。这一对冤家吵闹了这么多年,众人本以为徐琅瑜会欢天喜地应诺下来,结果徐琅瑜一愣之后,反倒抱了曹娘子的大腿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言道以后自己一定痛改前非再不出去拈花惹草。
曹若耶经过檀香曳那一番当头痛骂,大约是真的被彻底点醒,她毫不犹豫一脚踹开徐琅瑜,硬逼着他与自己和离了。恽穹川怕师姐心软吃亏,随后跟了来,见状又快刀斩乱麻地将徐家的天蓬门一并剔出了六合盟,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且指着徐琅瑜的鼻尖严词警告:“老子忍你很久了!我师姐好好一个元婴修士,跟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混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却半点自知之明也无,以后你不准再来缠!敢再踏进我遐迩峰山门半步,我去借了容哥的苍狱剑来砍断你的腿,进哪只砍哪只!我不要你的命,就砍你的腿。”
世人皆知那苍狱神剑若是砍掉了人身上的某一部分,既接不上旧的也长不新的来,下场十分悲惨。
于是从此后,遐迩峰的山门外,那个英俊中年徐门主时不时幽魂般转来转去,口中喃喃自语:“娘子,你怎么就忽然翻脸了?我以后都改了,都改了还不成?”却果然不敢再踏入山门半步。
徐琅瑜一半是自愿而来,一半是被天蓬门的长老逼着来的,天蓬门自被六合盟舍弃后,在玉螺洲修行界之地位一落千丈,越过越艰难,他思及往日花天酒地的好日子,捶胸顿足追悔莫及,然而,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有那过路的修士看到,不免背地里指指点点:“看吧,这就是花心薄幸的下场,活该!”
韩绻闻听此讯道:“从前我为了曹娘子,,去打塌了天蓬门的山门,她还不情愿,说他俩夫妻不和都是因为我太冲动的缘故,如今可总算是想开了。”他忽然想起一事,伸手挠挠额角,疑惑道:“只是阿川为何要去砍他的腿?难道不是哪里犯了错,就砍哪里?”
覃云蔚一时尚未悔悟,待想了想,才一脸深思之色地点点头:“你的话很有道理。是否要回去提点他一番?”
韩绻道:“我才不回去,我其实以后也不想再去了。”
覃云蔚道:“不去就不去。你若是在天京呆得闷了,我就和你四处转转,大师兄那里也可以去,甚至千碣沧海万黛荒川都可以去看看,可以让华鸾带着我们一起去。”
韩绻笑道:“是吗?那是不是还能再捡个灵宠回来?小鱼儿虽好,可是要等到飞升上界了才能相逢,可今生也不知是否有飞升的机会。”
覃云蔚闻言,郑重承诺道:“只要我有,你就有。我若有幸修炼至渡劫期,我会等着你一起飞升上界。若是你无法渡劫,那我就在人界一直陪着你,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才好。”
韩绻半晌无语,良久后才轻轻嗯了一声。他想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一起去翡翠湖畔的圣凰楼上吃酒,去千碣沧海的朗朗月色下观潮,去万黛荒川上看各种妖兽灵兽,甚至还可以去尘世中走一遭,看遍红尘中的风花雪月,做一场繁华富丽的人间美梦。
长风浩浩,自天际奔涌而来,吹得船头二人衣袂凌然,韩绻偷眼看看覃云蔚俊美无俦的侧脸,越看越是喜欢,只觉得心满意足,此生再无他求。
——正文完——
第130章 番外一
上界之须弥山, 素来为神兽灵禽云集之地, 有下届飞升而来的,也有此间土著, 各路禽兽凑在一起,虽品种齐全, 但也免不了有些小纷争。
从下届爬上来的小鱼儿也在须弥山中。他本体是一条金鳞,后因机缘巧合,化鱼成龙后飞升,虽然年纪不大,但仗着能打善战后台强硬,独自占据了山中一处仙池。这仙池中养着上百条金鳞,大半是他下界老乡的后代,在这上界无人匡扶日子艰难,待察觉小鱼儿心性单纯宽厚, 且颇有些财力的模样,就厚着脸皮贴了过来, 他无奈之下, 将之悉数养在池中。
他在这须弥山时日久了, 也结交了几个好朋友,比如一头朱雀后裔名叫煌玉的, 还有一头麒麟, 两只白鹿, 平日里也有来有往玩儿得不错。但爱玩闹的小鱼儿依旧觉得寂寞, 因此常常独坐在仙池一隅, 愁眉不展忧心忡忡,连老乡后裔都懒得喂食,任它们守着他的影子穿来穿去。
对一头神兽来说,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寻到一个好主人与他定下终身之契,这一点小鱼儿已经做到。但遗憾的是,他与主人相隔着数千万年的时空,除了耐心等待主人飞升别无他途。然而主人还没等来,那个喜戴碧琉璃面具的骗人精倒是先飞升了。
此事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让人无法置信的是,那人以最快的速度寻到了须弥山,号称是小鱼儿的熟人,厚颜无耻地缠了上来。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想让小鱼儿改弦易辙认他做主人。
小鱼儿屡次赶他走,却屡战屡败,为着那人从不动武也从不动怒,只是花言巧语地劝说,且许下优渥条件无数。这些条件听来其实挺让人心动的,但作为一头有节操的神兽,怎么可以听别人诱劝几句就叛主?
小鱼儿受不得这聒噪,只好拿一对耳塞把耳朵堵上,可这并非长久之计,因此他一直愁肠百结。
想什么来什么,身后不远处银色人影一闪,聂云葭再次轻易穿过小鱼儿设下的禁制,光明正大晃了过来。小鱼儿一回头,却忽然瞠目结舌,原来聂云葭今日连面具也不带了,竟开始以真面目示人,小鱼儿惊得指着他:“你你你……原来你长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