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替庄霙道歉呢?就因为当初在桫椤海不小心砍了他一剑?韩绻简直痛心疾首,然而想到劝赌不劝色的俗语,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二凤躲在韩绻身后,见他欲言又止憋屈无比的模样,轻扯他的衣袖一角,低声开解道:“韩师兄,容哥不是色迷心窍的人。他一定是觉得这种情形,多个人就多一分助力。且这罗酆宫从前既然是大鬼主所有,他必定熟悉各处状况,行事会方便许多。”
韩绻道:“……好色乃人之天性。”停了半晌又道:“二凤,你的话很有道理。只是他再有本事,我觉得我们还是散伙算了。师弟,你说呢?”
覃云蔚道:“散伙不好。”
这师弟关键时刻一般都不听自己的话,韩绻也习以为常,正要接着劝说,覃云蔚道:“你来到溟微境,为的是让方少盟主给你解除封印么,走了便白来这一遭。”
韩绻道:“我适才不知怎地豁然开朗,觉得顶着这张丑脸过一辈子也没什么,只要心好就成。有的人长得美又怎样,却生就一副蛇蝎心肠,哎。”
覃云蔚看着他,忽然笑了一笑,又摇了摇头:“我还是不赞成。”他的笑容弥足珍贵且润物无声,从微弯的唇角溢出,暖融融撩人魂魄。韩绻见状一呆,先是一颗心扑扑乱跳,尔后追悔莫及,暗道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明明两人并无过深渊源,自己却为着一己之私,把这么个美人儿活生生拖累在这里,最后若是出不去溟微境,可该怎么办呢?
他脸色扭曲恨不得捶胸顿足,覃云蔚看得奇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低声道:“你怎么了?你是怕我接着被欺负?不会的,你且安心。”
他把韩绻硬扯了回来,对方锦容道:“方少盟主,韩绻体内封印解除需要多长时间?”
方锦容道:“七日左右。韩绻,我知你心里有些怨气,只是当时若不封印你体内金丹,怕是换不来你这条性命。如今我等处境堪忧,解除封印时日恐是不够,等我们找到大凤门主后,出去我便给你解开。你看我的面子,先莫要计较。”
韩绻并未听清方锦容的解释,良久才慢慢回了神,不禁悄悄看向覃云蔚,又躲躲闪闪转开眼光。覃云蔚却已经一本正经和方锦容商量起下一步行程,庄霙听得这边还有大批鬼修被奴役,自行跑过去看了看,气得脸色铁青折返回来。
炼器场中近百个血魂道鬼修正耀武扬威走来走去监工,忽然惊觉身边多了几个陌生人的气息,其中一个身边灵压倏然而至,左边一道金光,右边一片白影,他尚未来得及催动身上鬼甲,两道灵光瞬间入体,三魂七魄被禁锢,整个身躯动弹不得,尔后颈项中一紧,被一道捆仙索绕上拖到了一侧,二凤出手捆人,手法自然十分老练。
这鬼修讶异张大双目,见不知哪里来的三个高阶修士,直奔自己同伴而去。
众血魂道鬼修见大敌当前,各执法器迎敌,有鬼甲护身者纷纷启动鬼甲,千百个暗色球形法器在空中冰雹般砸向三人,整个炼器场瞬间陷入混乱中。
然而混乱持续也不过半刻钟,这被捆仙索禁锢的鬼修眼睁睁看着自己同伴一个个被毁掉法器剥了鬼甲。那位用一把金色长枪的年轻男子还好,摄取同伴的魂魄塞入一只禁魂袋中。那位手持碧色长杵的人下手却最狠毒不过,剥了鬼甲还不够,长杵到处直接爆了诸鬼修魂魄。原来庄霙害人不成被韩绻揭穿,又被方锦容训斥几句,心中十分恼怒,于是化悲愤为力量,借此机会发泄一番。
这鬼修只觉得大祸临头,正觳觫不止,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很困难地扭过头,看到一张青肿鬼脸,本以为这是自己同类,却又觉得面生,惊疑不定间听韩绻道:“跟你打听个事儿,怎么才能走到你们罗酆宫里去?”
小鬼修才发觉他不是同类,且连生魂道鬼修都不是,竟是个活生生的人族。可这罗酆宫已经十年不曾有活人涉足,他惊骇之下,讷讷不能成言。韩绻拧眉,颇有些嫌弃地看着他:“你是哑巴了吗?没听说鬼修不会说话。你若是老实回答,可酌情饶你一命。”
他心中却在反复思索,活人的一条命自然算命,可以留得。但这血魂道鬼修早就没命了,目前这状况究竟算命不算命,该怎么措辞才对。
韩绻想了想,又自行纠正道:“ 可留着你的小鬼魂儿。”
二凤手里扯着捆仙索,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血魂道鬼修,忍不住试探着用手扒开这厮肩头衣服,使劲儿掐了一把,触手冰凉凉黏腻腻,忙缩手不迭,惊道:“还真的是实体呀!”
第27章 杀阵
那鬼修被二凤掐得直哆嗦,嘶嘶反抗:“你们这般凶悍……让我怎么相信?”
韩绻道:“我们哪里凶悍,我们明明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心地善良又美好。待会儿你小心些躲着那个红衣美人儿即可,去求那个用剑的前辈,说你肯带路,他想必会饶了你。你快些做决策,别磨磨唧唧的。”见他还在犹豫,又催促道:“你做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墨迹,所以做鬼了也死性不改?他们马上就要打完了。”
覃云蔚等人果然即将结束杀戮,三人摧枯拉朽横扫当场,须臾间几十个血魂道鬼修已经影踪俱无,只留下一地法器狼藉。那些负责炼器的死魂道鬼修突遭惊变,俱都傻呆呆躲在一旁偷窥。庄霙上前用灵识一扫,大半他也不认得,小半稍有修为的被他点出来,带着才收来的老属下自去一边解决处理此事。
那小鬼修见无侥幸逃脱的可能,只得按照的韩绻指点,充满希冀地去看方锦容:“小的……愿意带路。前辈们且先捡起那些黑色的令符,不然过不得渡仙桥那一关。”地下法器间的确夹杂着许多黑色令牌,却都是那些血魂道鬼修留下的,被二凤一把手收了起来,又顺势扫荡了几件将就能用的法器。
待庄霙将炼器场那数千个死魂道鬼修安顿妥当,在方锦容的建议下,众人取了几件散落于地的衣服套在阴萝衣之外,伪装成血魂道修士的模样。这炼器场离得山腹出口并不远,那鬼修被二凤用捆仙索牵着,踉跄在前带路,绕过曲曲折折的甬道,不出片刻出了山腹。
虽这溟微境中常年天无日月昼夜不分,然眼前却是豁然开朗,一片苍青云翠直撞入眸中来。远望数峰绵邈薄眉如黛,近瞰沟壑险峻阴云翻腾,中有一峰孤峭而出,奇松怪石参差上下,血藤老树纠葛牵连。
峰顶地势深阔幽邃,隐隐可见数处宫殿,鳞次栉比绣闼雕甍,整体被一层暗沉沉的血光笼罩,虽相隔甚远也能隐见其杀气缭绕,乃是大神通修士设了法阵在其上。几座朱红色廊桥如虹霓经天,跨越深壑把周遭群峰和那座孤峰连接起来。
庄霙见诸人微微惊讶的神色,心中颇有些得意,自己当年千辛万苦寻到这处世外仙源,也不算枉费一番功夫。待想到用心经营几十年的地方已被燕山绝悄悄侵占,又不免怒从心起,恨恨地将那领路鬼修踢得一个踉跄,若不是方锦容时刻盯着他,怕不要一脚将这厮踢得魂飞魄散。
这鬼修心中暗惊,想那个貌似同类的鬼脸修士并没有说错,果然是这个美人儿最暴躁凶狠。
渡仙桥上层层禁制防护,桥两端处且有数名鬼奴把守,防守甚是严密。但诸人有令牌在手,又有那鬼修带着,顺当过了桥去,直接进入罗酆宫中。
宫中多处道路虽然已经改变,但隐可见初建时模样。庄霙循着记忆一路走来,脸色渐趋阴沉,只为这里处处留下了其他鬼修的痕迹。那小鬼修也觉出他越来越是阴森可怕,不免离得他远远的。诸人小心翼翼躲开沿途各处巡逻的鬼奴,穿过数处亭台轩榭,末了终于走到一座五层楼阁之前。这楼阁重檐叠瓦古朴厚重,长宽均有数百丈,重重禁制光幕将之防护起来。
地煞轮回法阵的阵盘从前便放置在这处阁楼之中,但不知如今状况如何,庄霙将那小鬼修招过来问道:“这楼中现放的什么东西?”
那鬼修本就怕他,哆嗦着道:“据说是其中布下了什么杀阵,整个溟微境法阵也与此息息相关,不是尊者贴身亲信,却是进不去的,小鬼儿我……也不曾进去过。”
庄霙见已用不到他,正欲将之就地击杀,那边伴着一声轻响,一道金光一闪即没,覃云蔚已是出手如风,将这小鬼修拎起来装入了一只禁魂袋中,且一脸若无其事,似乎完全不曾看到庄霙愤怒的眼神。他的禁魂袋是从殷玄感那里讨来的,虽然比不上庄霙随身携带的品阶高,用起来倒也不错。
五个人绕到僻静之处,覃云蔚试着将窥天镜插入禁制光幕,竟然打开了,他不禁心中暗暗惊讶,想燕山绝作为大神通修士,难道设下的禁制也能轻易被窥天镜打开?
他知晓韩绻喜欢看新奇热闹,便又冲着韩绻招招手,韩绻忙也跟着过来,见这楼中却是另有乾坤,从外观看来不过长宽数百丈的规格,内部一眼望去,混沌沌暗赤赤一片,竟是看不到边界在何处。
底层大殿中央地带,朱栏丹阶一处高台,台壁之上数道门户,应是储藏丹药之处。台上中心位置稳坐一只极大的丹炉,隐约可见内中赤色火焰熊熊燃烧。另有数百座丹炉绕台而设,隐隐布成法阵模样。
这些丹炉用不到许多人看守,因此只有寥寥数名鬼修守在一侧。
韩绻凝神观望良久,低声道:“适才那小鬼修说是有杀阵在其中,从布局来看,底层以丹炉设置法阵,主炎上火,上面四层当依次是稼穑土、从革金、润下水、曲直木四个分阵,以便从下至上相辅相生层层加持。此物应是五行黄泉杀阵。”
他忽觉光幕微微一阵波动,原来那边庄霙不知用何种术法,将禁制打开一处缺口,看模样是打算进入楼中。韩绻犹豫道:“进不进?”他其实已经不大想让覃云蔚再和庄霙混在一起,但看着方锦容的脸面,又不好直接甩手离开。若是覃云蔚不愿进入此楼中,索性就在外面等着也好。
此楼既是控制整个溟微境关键所在,若不进去便时时处于被动之中。覃云蔚道:“进去看看也行。”扯着韩绻和二凤跟上,趁着那禁制未曾合拢,溜入了楼中。
这几人闯进去得出其不意,几名鬼修见到诸人身上服饰,还当是自己同伴乱闯,尚未出声质问,便被众人数道真元之气打得神魂俱灭。方锦容为人谨慎,绕着丹炉巡查一圈,折返后问道:“大鬼主,这法阵是你从前设下的么?”
庄霙翻了他一眼,却是不答他话。这法阵自是他从前设下的,只是如今已经被燕山绝改过,他却自信仍能推测出其中玄机。方锦容见他不理自己,回身道:“韩绻,你觉得此法阵之阵眼应处在什么位置?”
韩绻道:“若按五行法阵之常理推测,该在中间那层,就是从革金分阵之处。”
庄霙嗤一声冷笑:“什么常理,布阵之手法千变万幻,若都按着常理来破解,却未免太简单了点。少盟主,据说你从前也号称雄才大略,便由得你这个僵尸脸师弟哄骗你么?”
韩绻道:“他是我师兄,我和相识三十年,为什么要哄骗他?你信不信随你,若是你想做些什么,且等我们离开再说。”
庄霙心中也恨不得韩绻离得自己远远的,当下道:“你是想跟我分道扬镳?我却求之不得。”
韩绻并无退让之意:“分就分,省得你嫉妒心起,总是惦记着毁别人的容。我虽然无所谓你的恶劣行径,我师弟却不能再被你作践。容哥,你……”
庄霙伸手紧紧攥住方锦容衣袖,毫不留情打断他:“他不能走,他当初砍坏了我,他自己承诺过要负责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