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都不可能。
夏元熙随手掰掉一把椅子腿,露出的木料还很新,可是外面的漆皮已经龟裂脱落了;旁边的蒲团的经纬线也脆弱的像是陈年蛛丝网一般,一扯就断。
“都旧成这个样子,怎么会现在才换?”夏元熙喃喃自语,随即拓下蒲团上的图案,又转身折返回去。
此时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唤醒弟子早课的钟声已经开始了,而杂役们也要早早起来,趁他们晨起诵经的时候,迅速准备好早餐。
“咦,小玄你已经起来了啊!”铁英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正好看见收拾停当的夏元熙。
“是你太慢了吧,我刚刚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别人都走了,你也是在慢吞吞的,小心管事的白眼。”
铁英吓得一个激灵,忙汲着鞋,慌慌张张的一路跑一路正正帽子:“小玄,等等我啊!”
夏元熙万分庆幸,当初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是“夏玄”而不是“夏机”。
今天的李管事比平时更加烦躁,本来宾客来的多,很多用具就不够用,加上还要换掉庄主居室的好些东西,又是必须要支出的买卖。
但他吸取了前几任的教训,决定采购的弟子也要每3人一组,而且互相制肘、互不认识,省得他们勾结起来,从中克扣。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一些刚刚收入庄内的杂役也会派上用场,他细细思索,把一个个人选过滤,从中挑选聪明老实又可靠的。
“夏玄!”
夏元熙听见叫自己,应声出列。
“你和他们一起,下山去采买织物。”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李管事知道这个小孩机灵聪慧,记性也不错,让记住的人、传的菜,从来没有出过差池,让他很是满意。织物一般都是手帕、纱帐、蒲团、团扇之类零碎又便宜的东西,正好需要这样的人才。
正好,可以出门印证一下。夏元熙也这样想。
洪池附近以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店铺,只不过由于散修联盟的兴起,才陆陆续续有店家相继开张,而本地卖织物最出名的店子应当就是云绮阁了。
同行的两名弟子因为听说了前车之鉴的下场,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每一块手帕,每一片丝绢都细致耐心的检查,看得掌柜在旁边面色明显不佳,最后也不管客人身上穿的是最大主顾家的服饰,推说自己有事,派一个下人跟着接待。
夏元熙推说自己不懂这些精贵玩意,同行的弟子也知道新来的多半是些落魄家族的后代,只不过是管事不放心自己派来的监督者,也不管她,继续对着一堆华美的丝绸奋战。
夏元熙打量了下站在一旁的伙计,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这位年纪不是很大,大概天天在店里面枯燥乏味的很,偶然有了一位同龄人和自己搭话,也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眼见时机成熟,夏元熙把拓好的布片递给他:“这件东西应该是你们这儿的吧?我们庄主很喜欢,只不过前些日子不小心损坏了,我们管事就派我来问一下,不知你们这儿有没有同样的款式?”
“这蒲团……应该是没有的!”伙计一看,斩钉截铁道,“这种鸾字标记的都是孤品,绣娘一图一物,绝不会有两个相同的东西。”
“那这东西被做出来有多久了?或许绣娘那还有保留的图案,让她再复制一枚?”
“大约是四五年前吧,就是从我们店里卖出去的,但我们云绮阁有规矩,凡是珍品都不能复制,至少我们掌柜没这个本事,客官要是实在想再买一个,或许让你们管事亲自来联系才有希望。”
四五年?
夏元熙想起仓库里面败絮一般的蒲团,很难想象这种用了冰蚕丝的上等货,会因为短短几年变成这个样子。
而就在当天夜里,一道黑影慢慢小心的绕过了守卫,它似乎对这一切轻车熟路,矫健的身影从来没有因为巡逻的队伍停顿,就像是按照着什么节奏,恰好让它绕过了他们一样。
黑影逐步抵达内部区域,这里是庄主和亲信弟子居住的地方,戒备远远比外院森严许多,它终于要停下来观察局势,等待时机。
恰好刚刚3人从他面前走过,背影逐渐向前方远去,风向属于下风,绝难暴露他的位置,黑影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子,把里面的液体奋力泼到最后那人的影子上。
在液体接触到影子的一瞬间,那人就像是被定身一般立在原地,话也说不出,直到黑色的影子彻底被液体激活,化为沥青般的粘稠很快覆盖满他全身,然后在瞬息之间又溶解为一滩黑水,并慢慢爬到早有准备的潜入者身上。
在几个令人心悸的形状变化后,潜入者的长相、衣物、身材纷纷变做刚刚的牺牲者的模样,然后悄无声息地快步跟上去,仿佛他从未离去,一直跟在他们背后。
“巡逻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吧,等着和下一队的人交班……真是的,这几天庄主带着客卿老爷们外出,那群小子竟然敢这样偷懒,到点儿了这么久都还不来,我看他们也想吃鞭子了!”入侵者前方的一位弟子抱怨道。
“呵呵,他们不会来了。”是陌生男子的声音。
两人还没有喊出“是谁?”,只觉得顿时脖子被人收紧了,手腕粗的紫黑色长蛇缠绕着他们喉咙,发出咯咯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们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但指尖却轻易穿过了大蛇的身体,在自己脖子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然而手虽然碰不到,但这些紫黑色长蛇却让脖子上的肉深深陷了进去。
很快,两人就在一阵痉挛中软下去。
入侵者把他们拖入旁边树丛的阴影,在顺手从尸体身上摸出一个白玉牌子,开启了庄主居室的禁制。
按照他潜伏这几年期间打探到的消息,黑影不断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件又一件的法宝,它们都十分有针对性,恰好能悄无声息解决掉布置在房间外的陷阱和禁制,使得他可以安然顺利入内。
空荡荡的房间,把丹室和起居室合二为一,水火道人果然不在。
好机会!
他揭开丹炉,却只看到了一炉残渣灰烬,想必丹药早被人取走,于是只能遗憾的关上炉盖。
接着又是一阵迅速的翻箱倒柜,连一根药草、半片丹方残页都不曾看见。
他暗骂一声,顺手捞点好处的愿望破灭,于是取出长老赐予的觅宝司南。在运功催动之后,本来静止在盘上的勺子开始滴溜溜转起来,最终停留在了桌案上的青铜瓶方向。
“就是它!”黑影欣喜的低喝一声,连忙伸手去取。
在刚一接触冰冷金属外壳的时候,他浑身僵直,仿佛指尖传来的是寒冰地狱能冻裂皮肉的冷气,连带着大脑,思维,与元神一起被冰封起来。
自从成为修士后,前所未有的困倦潮水般袭来,记忆不断跳跃着远去、遗失,感官如同蒙尘似的模糊。
脸上的眼罩无声跌落,化为尘土,他用尽全力,在旁边灰蒙蒙的阴阳镜上看到了自己皱缩老朽的脸。
那……是……谁?
脑髓像是灌入了腐朽的灰尘,再也难以运作,这个在片刻之前还是“吴司长”,同时也是魔道闻之色变的千面人颓然倒下,没有产生半点声音。
只有不断分崩离析的躯体扬起的满室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