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教给了我一件信物,应该能够让尸陀林给些面子,不要把我和空闻那种没有后台的小和尚相提并论好么?”夏元熙把那枚骨珠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可是,不知你是否清楚,尸陀林从来没有过不请自来还能全身而退的先例。”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我这就打破纪录给你看。”
玉重楼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一笑:“在下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出手晚了……如果能回到初见之时,我必不会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说完,他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夏元熙。
薛景纯前往地球世界之前,玉重楼也在场,加上他修行的是情之一道,对这方面最为敏锐,他也是最早察觉到薛景纯隐藏情愫的外人。
此时此刻,玉重楼十分后悔没在当时采取什么措施,因为薛景纯显然是知道自己时日不久的,从他当时的表现来看,绝对是这样没错,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对夏元熙用情如此之深,却能一直强忍着不下手。
薛景纯早就预料到现在这种情况了,这才迫使他与夏元熙划清界限,以免影响她成道。
奈何薛景纯这人思想有觉悟,但做事只做半吊子功夫,最终还是让夏元熙产生执念。如果自己当时能够细细深思,抛弃那点无足轻重的自尊心,从中横插一手的话,就算不能真正得到她,想来妨碍他们关系还是有把握的。
如果能重来一次,哪怕让他帮助左丘伯玉,他定会欣然从命。
“她说了什么?”
玉重楼正神游物外呢,突然被人叫注,吃了一惊,不过好在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类型,于是头也不抬,只是淡然道:“没什么,大概呆闷了打算去胡闹吧。”
他侧后方,左丘伯玉倚着山石,深深看他一眼。
玉重楼脚步不停,不一会就消失在林木掩映的拐角处了。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犯了个错误。
“太刻意了。”
他嘀咕道。
当时为了掩饰自己的走神,他连脚步节奏都没乱一丝,现在想来,说话时候都不看着对方,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寻常的表现。
反正左丘伯玉这糙人也不知道自己打算做什么,由着他怀疑去算了。
☆、329| 常断无生灭(四)
夜凉如水,楼阁四人合抱的廊柱极高,空旷的露台把满天幕的星光和月色纳入殿中,夏元熙坐在几案旁,身边唯有一灯、一香炉,周围散落着许许多多摊开的书本卷册。
微风拂过,一页书纸翻到了另一面,夏元熙看向推开镂空雕花木门的那人。
“你来做什么。”
层层廊柱的阴影从他身上掠过,玉重楼缓步走来,手持一枝月白的牡丹,金眸顾盼生辉,衬着他一身白衣,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家中遭逢大变,幸蒙玄玑姑娘收留,重楼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有一物相赠。”他走到夏元熙面前,跪坐下来,将手中的牡丹放置在她膝上。
这牡丹花大如碗口,花蕊纤丽近乎金丝,碎瓣绮错,层层相承,斐叠若楼,定然是文人雅士,帝王后妃万金难求的名贵品种,但此时它却被人折断了,带着羽毛般绚丽叶片的墨绿色花茎足有三尺长,下手的人当真狠心。
夏元熙游历凡间时见过中土最大的王朝举办的牡丹宴,那是为六年一次的科举新科进士们准备的,只有披红挂彩的状元郎才有资格为那年的牡丹花魁赋诗一首。
即使如此,那株金红相间的缕金衣也远远没有这朵层瓣绮丽、品相完美。
可是,当年她看到那株缕金衣时,它却是被装在浴桶大的紫砂花盆中,由十六抬的步辇乘来;比起幸运的同类,这朵冠绝群芳的白牡丹却是被人毫不珍惜地折下。牡丹并非乔木,大多数不过半人多高,要折出三尺多长的花茎,大概也要把整柱植株废了一半。
“花是很不错,但我这里红叶才换了插花……”她身后青花瓷瓶内是数段梅枝,虽然清丽脱俗,但如果和这朵牡丹摆在一起,凌寒傲立的白梅简直要被比成狗尾巴草……不对,应该说几乎所有花都不能在它身边待下去,无论什么瓶,只插这一朵就够华丽了,任何陪衬都是画蛇添足。
“此花是我千辛万苦才找到,甚至排除灵兽看守了它数个月,才等到这最美的一刻,若是玄玑拒收,在下会很伤心的……对了,此花色泽如玉,层瓣重楼巍然,故名‘玉重楼’。”
虽然每一句都提及花朵,但他眼睛始终不移,眸子中暗流涌动,那是一种有些炽热的光。
月光下,他俊秀隽逸的面容与清雅殊丽的白牡丹交相辉映,却是玉重楼本人的美色却更胜一筹。
他身上雪白的锦袍暗纹随肢体流动,宛若神宫殿宇下的云霞,其间更有无数镂空形状的蝴蝶,隐隐透出玉色的肌肤,行走间明晦变化,就像百蝶翩然振翅,直欲破衣而去似的。
“你特么想要夜袭我?”夏元熙看着他变得有些妖异魅惑的脸,还有那身青楼男子似的打扮,一句话破口而出。
否则怎么解释他带着一朵和他同名的奢侈花来,还一身散发着把妹达人的气场。
“非也非也,在这里玄玑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开启阵法把我打出去,我怎么会做如此不自量力的事?”玉重楼轻轻一笑,“在下只是来送花的而已。”
“真的?那你穿成这样作甚?”夏元熙明显不信,“而且不是我耻笑你,你这折枝也折得太长了吧?根本已经是辣手摧花的典范,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运用搬山诀把它连根带土运来,像这样直接切下,反而伤了孕育牡丹的母体,以至它今后再也开不出如此美丽的花。”
“此花与我名字相同,想必能够理解我的心情,我以己推之,它被折下献给你,也是它心甘情愿。更何况——”玉重楼保持跪坐的姿势,手撑在地上,向前倾了一些,距离夏元熙更近了。
“如果把它整株交给你,你就不得不对它负责。牡丹花期不过半月,除外的时间和一棵草也没有太大区别,却要劳烦你为它浇水锄草,不太值得。所以这样就好,当它枯萎或是你厌倦的时候,即使随意丢弃也无妨。”他欠身下来,灼热的目光顾盼流转,处处皆是诱惑。
“你……”
“这样最好了,你不必为它负责。我知你最喜爱的还是琼花,但琼花百年一现,在剩下的九十九年中,世间还有别的花朵开放,只要你玩赏过此花,曾经因它盛放的美色停留,想必即使它最后凋零为尘土,也无怨无悔。”
“这就是我想将这枝玉重楼送给玄玑的原因。”
露台上突然起风了,将他宽大的锦袍吹得紧紧包裹住身体,除了薄薄的长裤,似乎里面什么也没穿。
“不只是想要送花给我吧?”夏元熙平静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还有一个人,就算是附赠了。”上扬的魅惑狐狸眼微微弯起来,眼角尽是桃花。
“很遗憾,我以前被称为‘睚眦’,是出了名的心眼小,只怕心中容不得那么多人。”夏元熙站起来,一件雪白的裘皮鹤氅出现在她手中,抖开,披到玉重楼身上。
他按住被她整理过的领口,怔怔看着她。
“放心吧,不是狐狸皮,是雪貂。”
“不是这个……被拒绝什么的,在下早有心理准备,玄玑也不必因为内疚……”玉重楼苦笑道,夏元熙刚才那种带着怜惜的表情,让他心中嫉妒、挫败之类的情绪打翻混合到一起,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但如果这行为给她带来困扰的话,玉重楼也会后悔自己如此轻率的决定,使她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