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熙心念一动,眼前又换了番景象。
这里两旁高山巍峨,一条大河从中川流而过,河上雪白的千帆被长风鼓荡,载着满船的货物游向远方。
青山依旧,只是河流已经改变,以往波浪滔天的激石暗流不见了,缓缓的江水脉脉流淌,映照者两岸富庶的人家,渔樵问答,田垅间鸡犬相闻,安宁祥和。
村社间,零星立着若干小小的祠堂,中央供奉着一位童子形貌的仙人,衣袂飘然,正欲乘风归去,据村中老人说,他们祖祖辈辈都供着这么一位仙童,因为数百年前,这带河流下方暗礁很多,船只不通,所以山中矿石无法运出,村人都十分贫穷,自从那位仙童临凡,帮助村民清理暗礁后,才渐渐过上了好日子。
“六伢子也太挑食了,爷爷的爷爷说过,小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白米饭,真该让六伢子也过过那种穷日子,要不是当年仙人显灵啊,你这种败家子早得饿咯!”老人絮絮叨叨道。
“仙人那么厉害?我长大了,也要当仙人!让爷爷以后天天有鸡吃!”被数落的小男孩一双亮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童稚的豪言让老头子乐颠颠拈须微笑。
记起来了,那是她前往昆仑前到过的地方,那里埋葬了一位叫李清川的修士,从那里,她学会了符箓的制作方法。
夏元熙就借助着太虚镜的力量,将神念投入到万里之遥的无数地方,一路行来,她遇到了很多人和事,这些正一一展现到她面前。
那年,她曾乔装打扮,混入一个叫正离的门派,有幸见到灵根择徒的入门大典,现在,这个曾经小有名气的门派也已经分裂,双方就山门和祖业的归属问题争斗不休。
那年,她曾在弈剑阁与楚明逸交手,二人技惊四座,很长一段时间内,剑修们口耳相传的都是两个上古门派崭露头角的天才后辈。如今,她与楚明逸已经算是功成名就,忙着寻找各自突破的机缘,也不再有时间到弈剑阁切磋比试,但他们二人但凡有什么消息,风声总是很快就会传扬到各个剑修小圈子里面,大家闲来无事,就根据各个消息的细节,为谁强谁弱整个面红耳赤。
那年,她在一位打入冷宫的凡人宫妃子嗣中,得到了她第一个徒弟,而那位宫妃也从她手上获得了青春永驻的神药。她走之后,恢复美貌的妃子一举击败情敌,获得了君王的一切宠爱,但她又不再满足于一个耄耋老人的恩宠,转而向更高的权力进发。这场政治斗争波及了无数朝臣,不断有三朝元老、清贵名门因为站错位置,被族诛、被流放,政局动荡,然后一位手握重兵的藩王看准机会,进京勤王。最后,无论是皇党,还是后党,都不是胜利者。
……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她走过的地方,也就留下了她的足迹,就像是鸿鹄在雪上停留的指爪一般。
“物是人非啊……”
想不到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说起来,她那位宝贝徒弟现在正在干嘛?
夏元熙用心念沟通太虚镜:“太虚前辈,求报我徒弟坐标。”
“尹华韶现身在广桑山。”太虚镜掐指一算,很快得出了结论。
☆、295|实习造物主(二)
“尹师兄,你真的一百二十岁就结丹了?好厉害呀!你们昆仑可有什么修炼的诀窍,告诉燕儿呗~”一名头上扎着两小辫,神态天真活泼的小女亦步亦趋跟在尹华韶后面,缠着他问东问西,叽叽喳喳宛如一只麻雀一般。
此刻,他正和一群年轻男女修士结伴而行。就在五年前,尹华韶成功结丹,品相为天元下品,在这群男女中,无论日后前途还是战力都独占鳌头,自然收获了一群妹子崇拜的目光。
“如燕妹妹不懂规矩,让尹公子见笑。”另一位鹅蛋脸,看起来是走温婉路线的紫衫高挑美女以袖掩口,露出一双水波盈盈的杏眼,“修道功法乃是门派机密,妹妹就不要教尹公子为难了。”
她碍于自己一贯走高冷路线,这几天来只能眼睁睁看几位倚小卖娇的师妹霸着尹华韶不放,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自然要表现一番,好让这位前途无量的英俊青年加深些印象。
“啊~燕儿不懂,谢谢林姐姐提醒,尹师兄可不要烦了燕儿。”花如燕吐了吐舌头,俏皮的小酒窝在脸颊上荡漾开来,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这个贱婢,总是想坏我好事……
此时,双方心中都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处于宫斗大戏中央的尹华韶却浑然未觉,只是谦和一笑:“在下驽钝之才,不敢居功,全仗师尊教导有方。”
他本就一身清华贵气,这些年自己独自外出闯荡,早磨砺了一身宠辱不惊的恬淡神情,高手风范,举重若轻,便是如此了,更兼眉目俊朗,如此一笑,越发衬得周围女修们平日面前大献殷勤同门师兄弟们庸俗不堪,大家宛如中了什么惑人的妖术般晕乎乎的。
“尹大哥总是提自己师尊,却连我都没见过呢。”一位看起来爽朗健谈的女修笑道。这群人中,她和尹华韶认识最久,在一次秘境探索中受过他恩情,她知道尹华韶和昆仑有关,却自称不是昆仑弟子,早就想打听清楚,所以这次借众人起哄之机旁敲侧击。
“师尊大人事务繁忙,就连我,平日也难得见她几次。”尹华韶淡淡道。
尤其那个讨厌的玄微真人总是无处不在地妨碍他与师父相处,就算侥幸绕过他,还有只死皮赖脸的狐狸精阴魂不散!
有时候,他甚至故意寻一些较为刁钻的修炼难题,打算假装不懂,拿去请教夏元熙,从而获得短暂的“独占”时间。
当然,问的问题太简单,也会显得他尹华韶不专心课业,给师父丢脸,所以这些问题都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绝大部分同修为、甚至更高的前辈都不一定能答对。
不过尹华韶却在一股强大的执念下,自己查典籍、苦思数月领悟得七七八八,自思就问题高深程度来说,如果拿这些去请教夏元熙,就算装作不会,也不会让师父觉得问题太简单,徒弟愚笨朽木不可雕。
然后在夏元熙一番点拨之下,他装作茅塞顿开,把早就思考出的答案按她的讲解略一修改,假装是受师尊启发得出的结论,定然让师尊满心欢喜。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至少按尹华韶的剧本来说是这样的……然并卵。
他记得当他皱眉假装疑惑不解状向夏元熙请教时,对方自信满满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呃……这个问题嘛……解释起来比较复杂……”
“不错,此中关节,目前尚未有公论。”玄微真人那虚伪的声音再度响起,让尹华韶险些咬碎钢牙。
“师兄说得没错,这个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的。”夏元熙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小鸡啄米状点头。
“正好我今天有空,这问题过于复杂,凭我一人也难以解答,玄玑若无要事,不妨到我静室中,我们一起探讨,将它分析清楚。”那温和疏朗的笑容,还有不容置喙伸出的邀请手势,让夏元熙不知不觉就跟他走了。
然后,一整夜都没出来。
一整夜,一整夜,又一整夜……
几天后,当尹华韶心焦火燎在外面望眼欲穿时,却见夏元熙神清气爽地从薛景纯房内出来,帅气地递给尹华韶一份参考资料。
“这个问题,我和师兄经过研讨,算是解决了,你能发现这样深奥的论点,也算平时用了心,以后记得再接再厉,师父看好你。”得意洋洋地仰起脸。
“谨记师尊教诲。”尹华韶含恨道。
翻开那抄本,虽然是夏元熙字迹,但行文引经据典,词采华茂,沈博绝丽,断不会是她能作出的,定然为薛景纯口述,仅由她抄录。怀着鸡蛋里挑骨头的心,尹华韶细读后发现,这文章立意高远,甚至提出了更新颖深刻的论调,比琅函馆中前人大能之作更为宏博大气,让自己竟然有一辨而明的感觉。
这个城府极深的家伙……他一定早就知道吧?他用这种下作的方法,把单纯的师父诓骗到房中,究竟做了什么?!
想象自己师父总是对那最该防范的人形畜生轻信不疑,尹华韶就觉得自己无法想象那样的画面,因为再想的话,脑子就要被怒火烧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