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方车驾浩荡,华盖旗帜连绵不绝,但举着它们的仆役动作整齐划一,双手面部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关节处更有精巧的机关零件痕迹,并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傀儡。
这些为数众多的傀儡簇拥着一个身形高大、穿着黑白相间长袍的中年男人,缓缓出现在人们面前。
正等着赌注开盘的桐郡修士们又聚在一起,对着天空指指点点。
“哎哎,你看,那是谁?”
“不知道啊,看看这威压,得有分神修为吧?万一这位前辈也来夺宝,极有可能是最终胜利者,那开盘后赌注,八成要被庄家独吞啊……”一名修士唏嘘道,他们都赌了王诩、钟严等中的一人,要是最后宝物被人横插一刀,自然钱都打了水漂。
“唉……我算看明白了,小弟这一生就没什么财运,以后还是收手吧……不过看看刘兄弟,我又觉得自己还算可以挽救的。”一人唉声叹气,又自我安慰似的庆幸。
但人群中有个人闻言脸色一变,一会白一会青,牙齿咬得咯咯响,正是刚刚提到的刘姓修士。他有个族人在西海,听过王诩大名,自觉得可以大赚一笔,就把自己攒着炼丹的材料都折了灵珠赌进去,没想到临近开盘时竟然出了变故,心中立刻天塌地陷了般。
“哼,那来路不明的装神弄鬼老妖有何可惧?指不定后面怎么输呢。”他梗着脖子反驳道,但只是嘴硬之语。在这些修士看来,分神对上元婴,自然是修为高的一方稳操胜券。
突然,人群一片寂静,只因那中年修士冷冷的一瞥。
大家什么都不知道,只看见修士身边的一个傀儡把口一张,刚刚那口出狂言的刘姓修士就直直倒了下去,全身融化为血水深入泥中,只剩下一身衣袍鞋袜。
桐郡和平太久,许多人都忘了这样生死拼杀的场面,突然旁边有人被人碾死虫豸一般杀掉了,顿时一声大喊,跑了个干净,躲在坊市的屋舍中瑟瑟发抖。
但钟严等高阶修士看得真切,那傀儡口中飞出一根牛毛细针,从那修士鼻梁贯入,瞬息之间就将他毒杀化为脓水,十分歹毒。
而有这等手段的,根据记录只有一人,墨家现任家主,墨知非。
传言他对独女墨昭灵爱若珍宝,视其为掌上明珠,不过他女儿却不怎么靠谱,对极情宫少宫主玉重楼一见钟情,三天两头换着花样去人家门派里争风吃醋。总算玉重楼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谁该碰谁不该碰,明白要是动了她,家宅不宁尚是小事,肯定要被墨家老祖记恨到死的,于是对墨昭灵做足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姿态,次次淡漠疏离地礼送出门。然而事与愿违,墨昭灵从小就娇生惯养,越是得不到的越加起劲,觉得玉重楼风仪俊朗,谦谦君子,实乃不得多见的良人,却更加倒贴得热情了。
前段时间,极情宫宫主玉霓裳被血河老祖偷袭身死,墨昭灵觉得自己机会来了,一定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于是又去西海魔教中掺和,这可让墨知非大为头疼。那些个魔道教派都是有渡劫真仙坐镇的,他墨家醉心机关术,修为是一代不如一代,要不是祖传下来的傀儡威力极大,让人凭空敬畏三分,光论硬实力,连和人平等交往的资格都没有,怎能胡乱去参与?于是前几日才急匆匆去西海寻找,准备将墨昭灵带回来严加看管。
好歹他足智多谋,总算从万魔混战中找回了那惯会惹祸的女儿,不巧遇到死对头,不得已沉到西海海眼乱流中躲藏。有时候,他也感应到老巢有异,像是为女儿准备的结婴丹已经开始炼制了。不过杜仲那老头对丹道的狂热不下于他迷恋机关术的程度,应该不会有什么岔子,于是只得按捺心急如焚的情绪,养好伤,甩开对头,才急匆匆往东海赶来,这一耽搁,就用了十年。
墨昭灵此次对父亲把她带离极情宫十分不满,所以路上也有诸多抵触,墨知非只好用机关人将她软禁在某处小岛,自己一人来取丹,如果杜仲成功了,这丹药能让墨昭灵成功结婴,那无疑让这位不省心的女儿多了许多自保之力。她要喜欢玉重楼就由她去吧,以极情宫如今的衰败势力,与他墨家也门当户对,再过些时候,或许还能招赘他,生的孩子随母姓,主修机关术,也算让自己这支不至于绝后。
然而墨知非算盘打得好,却不想自己回到伏波岛旧址时,发现老巢已经人去楼空,饶是他分神境界,也不由得倒出一身冷汗,如果失去了安身立命的祖传基业,还有让女儿结丹的灵药,他这一生可算是彻底失败了。
于是慌忙掐指一算,推测出自家岛屿已经被人拖到临近的桐郡,又心急火燎地赶来。一看,天地异象,这是丹药快成了吗?还不等他高兴,再一看,好啊!旁边围了一串步虚元婴,真是什么人都敢打他墨家主意了!含怒之下,他不顾大欺小的业内忌讳,先出手将旁边一个围观的闲杂人等弄死泄愤,然后夹着杀气冷冷问道:“尔等动我墨家伏波岛,意欲何为?老祖我近日要事在身,看在你们并未上岛,还算知道些分寸,就不和你们较真,识相点快滚!不然便叫你们身死道消,数百年修为毁于一旦!”
他现在满心是想将岛屿搬走,不然万一能够让人结婴的丹药曝之于众,就算将这些人全砍了,伏波岛也经不起后续一波接一波接踵而至的眼红人士。
“不好意思,前辈的伏波岛地灵人杰,真是一处上佳洞府,晚辈师弟欲借贵岛结丹,久闻墨家老祖雅量高致,想必定会成人之美。”王诩满面笑容,赤-裸裸展示了什么叫霸权主义。
“你!放肆!当此处是你昆仑西海吗?!”墨知非几乎气了个倒仰,“好,今天我就看看化生道人有什么本事。”
☆、第186章 丹方·祸乱始(十六)
“玄幽道友,此獠或许与本殿记录在案的三十余庄满门失踪案有关,钟某先谢过道友助我将其缉拿。但此人分神修为,道友一人上前也有些不妥,不如我们……”钟严上前一步,向王诩建议。
“墨家先祖曾有数人是我昆仑逆徒,贫道代替祖师清理门户罢了,谈何相谢?也不用钟先生上场,贫道自去会会墨家老祖,我道法擅长变化,倒也不惧了他,诸位只在一旁压阵即可。唯一担心的是,他墨家藏了不少机关傀儡,许多都是先祖传下,墨知非本事稀松平常,可作为家主,他保管的秘造人偶却是让人不得不忌惮三分,一会若是他狗急跳墙,还要劳烦诸位严加防范。”
也只有他才敢以元婴之身,放话说墨家老祖本事稀松了。王诩一摆手,广袖飘然,步云登天,看起来那叫一个仙风道骨。
“墨老祖和贫道都是玩傀儡的,贫道神往已久。择日不如撞日,正好细细切磋一番,也好交流心得嘛~”在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王诩遥遥一揖,长袖遮住了面庞,声音也变成娇滴滴的女音。
这声音是?!
墨知非心中一惊,当王诩礼毕抬头后,更是让他不由得睁大双眼。
那张脸瓜子尖尖,杏眼樱唇,不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儿墨昭灵又是谁?
“你倒是打我啊?”眼前那个和墨昭灵极似的人柳眉一竖,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和他亲生女儿一般无二。墨昭灵从不叫他“爹爹”,一直都是“你”来“你”去的,这些细节的暗合程度无疑大大激怒了墨知非。
“你这没脸没皮的下贱小子!我要杀了你!”墨知非怒吼道,他左手鹰翼状的乌金手套宛如一只活着的暴怒苍鹰一般,根根羽毛竖起,然后炸裂散开,每一片羽毛又在空中解体为成百上千的牛毛羽丝,化作乌芒闪烁的光雨,向王诩站立的方向铺天盖地罩过来。
墨知非这套万毒追魂针花了他极大心血,平日里看起来就像是他腕上的装饰,关键时刻随时能激发偷袭强敌。这件法宝每根羽毛都是一束细如发丝乌金针编织而成,因为太细太小,就算刺入体内都不会觉得疼痛,常人被这套针攻击,第一时间只会觉得一阵凉意扑面而至,宛如蒙蒙细雨洒落遍体,故而外号“春雨”。
它真正的杀招是上面所涂墨家至毒的秘药“戮仙”。此毒乃是在金丹修士体内种上一种菌,并用符咒封住全身窍穴,让魂不能走脱散逸,待到血肉神魂都被毒菌啃食殆尽,再采集从天灵盖破骨而出的伞盖孢子研磨而成,一个金丹修士不过能产出米粒大小一份,而且过程中能清楚感觉到自己魂魄**被慢慢蚕食,痛苦万分,无论制作手法还是毒药效果都歹毒无比。
之前偷袭青石堡的傀儡毒针就用了这种毒菌伞柄,而刚刚墨知非惩罚那修士的毒则是伞盖炼成,只有这万毒追魂针是真正用的纯粹孢子粉末,效果也最是凶狠霸道。墨知非相信,别说他王诩只是一个元婴修士,哪怕渡劫的来,吃了这套针不死也得重伤。
果然,他这几乎百试百灵的独门法宝一使出,对面都没有防备,在如幕的雨丝中仿佛被魇住般停滞。随后,健康饱满的躯体像是变成一个水袋,不断从七窍中流出红红的浓汁,直至最后连表皮都融化了。
“哈哈哈,叫你与我墨家作对!简直是死有余辜!”墨知非阴狠地扔下一句话。
“你这妖人竟敢杀我师弟?!纳命来!”西边又飞来一个青年道人,双目赤红,一声暴喝就上前与墨知非战成一团,但墨家老祖故技重施,寻了个破绽,又将万毒追魂针一抖,再度了结了他性命。
“二师兄!我来迟一步……邪魔外道,我和你拼了!”
“还我徒儿命来!”
昆仑的道人一个接一个,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层出不穷。这时候,墨知非也品出不对来,并没有急着杀那老道,让自己一个傀儡先行上前,阻在剑风斩来的途径上。
无论杀意、剑气还是附带的灵压,都与真剑一般无二,甚至墨知非还能亲眼看到自己傀儡被一斩两断的画面,以及玄铁外壳支离破碎的响声。
可是在操纵傀儡的识海,墨知非却清楚地感觉到它运行正常,全身一丝破损都没有。
幻术!
心中有了怀疑,再凝目细看,果然老道的身影越来越淡,刚刚试探的傀儡也完好无损地呆呆浮在空中。而下方地面上的王诩“死而复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搬出桌凳茶点,正单手用拇指、无名指和小指端着茶盏,食指和中指夹住盖碗上的顶钮晃动,细细撇去面上的茶叶;另一手对他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看起来闲逸潇洒之至。
他不由得悚然一惊!这王诩,不知不觉就让人落入他造出的幻象中,看样子他根本不曾上过天,自己早在放下狠话之后就中招了,还自以为得计地对空乱打半天,不仅底牌出尽,更丢了个大丑,顿时气得面皮发紫。
不过墨知非总算没有昏了脑袋,他能继承墨家家主地位,也是先辈看出他谨慎小心,万事多思虑;加上攸关自己女儿道业的丹药还没出炉,说什么也要让对方给他留一丸。
墨知非知道对方是个硬点子,于是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感觉到自己后槽牙因为屈辱和愤恨咬得咯咯响,却只能向修为比他差一线的元婴低头。
“阁下幻术精妙,墨某佩服,这伏波岛借予贵派弟子成丹便是!只不过我墨家有一炉要紧的丹药正在炼制,看样子不日即将开炉,昆仑号称万仙祖庭,该不至于连区区几丸丹药都要强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