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玄思就是七杀星的本名,世间万物生灵, 无论生死, 总归都是有父母的,名字起得或好或坏,也总是有一个的。
而在姒明月的记忆里,巫溪似乎总是含着笑, 不带几分烟火气,跟巫罗是很不同的。但只有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他躺在易凤知的怀里,那时的笑容才有了几分心满意足的真诚。
易凤知……易凤知……
直至如今,姒明月也清清楚楚的记得易凤知抱着易天穹的模样,那个柔弱的婴儿在他怀里啼哭,他看过来的眼神,是前有未有的凌厉与冷漠,就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他们未曾相识的时候。
易凤知从没有那么看过她,包括巫溪死的时候也一样。
可是为了易天穹……
人类的自私,真是可笑又虚伪。
而这个柔弱的像是被她一只手就能杀死的婴儿早已长大,而且足够强硬,足够与她为敌,足够到她甚至得跟这个孩子联手。
易擎强忍住伤势带来的痛苦,看向了凄迷的夜空,魔世的夜空星星不多,月亮却格外的清晰,又是满月,孤零零一轮皓月挂于长空,让他不知不觉想起了数年前苏怀静与他说中秋一事的模样。
他从未听过这个节日,也不知道月圆人团圆的传说,只知道那日苏怀静耐心与他说了许多许多习俗,又与他对饮了桂花酒,两人将买来的纸灯笼挂在了瓦檐上,红烛燃灯,将整座小屋照得亮亮的。
快要各自去休息的时候,苏怀静的手抚在他的额上,湿润的嘴唇轻轻启开,带着丹桂的酒香气:“团团圆圆。”
站在月下的人已有了几分酒醉,贯来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微红,少见带了充盈的血气,他将眉头一展,露出个极浅的笑容来,美得叫人就此暗地翻来覆去的害起相思病。
易擎便将想要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拳头在袖下攥紧了。
他虽清楚《太丹隐书》不能动情,但却顽固的认为,那一夜的苏怀静是发自真心的欢喜。
一年还有一年,一月还有一月,他只剩三年,可苏怀静却有无数个三年,也许过段时间,他就会把易擎这个人完全忘记。所以这三年,他只想与苏怀静团团圆圆,偏生这点愿望也无法实现。
易擎看了看地上的血污,平静的拂去了肩头姒明月的手,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我要去见他,如果没有他,我做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有这么重要吗?”姒明月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冷冷道,“既然他这么重要,你又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放下你对我的恨与我联手?你的身体里果然流着人的血,虚伪又愚昧,自欺欺人。”
易擎冷眼看她,他按住胸口的伤,慢慢支起身体道:“我没有放下对你的恨,我只是暂时需要你。他很重要,重要到足够让我重新变成易天穹,但我绝不会为了重新成为易天穹,而放弃他。”
他叫我别恨。
他还活着,我就不会忘记。
这次姒明月没有阻拦他,而是满怀轻蔑的看着他起身,出魔世并不困难,易擎倒卧在云彩之上一动不动,魔气对天魔体毫无意义,但对这具人的身体却相当折磨,他疼得冷汗潺潺,仍不肯放弃主控权。
也许今日回去,苏怀静会醒。
易宣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之中响起,他到底是个完全的魂魄,易擎如今伤重,更是压制他不住,青年声音温润,关怀之意毫无遮掩:“天穹,你太勉强自己了。”
“呵,你也想见他,对吗?”易擎轻而易举的揭破了易宣的小心思,青年沉默了一会儿,他遂苦笑道,“罢了,你也是真心关心我。你这人蠢得也算有几分可爱,愚昧又善良。”
易宣不吱声了。
“别担心,我已经习惯了。”易擎淡淡道。
这样的苦痛,这样的煎熬,都已早早的习惯了。
云彩路过城池的时候,旁近有个小镇正热闹,千家灯火辉煌,彩灯张结,让易擎无端想起了那个中秋,他忍着伤势下去打了一壶桂花酒,卖酒娘子模样生得很俊俏,只是黑着脸,一勺一勺的舀着酒,看着有点像苏怀静见他偷懒的模样。
易擎看着卖酒娘子,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卖酒娘子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忽然微微红了脸,又给他舀了一大勺酒,性格倒也豪气,闷声道:“喏,你的酒,拿去吧!今日彩灯会,什么烂酒鬼才来买这么多酒。”
易擎付了钱,拿着酒壶晃了晃,平静的走出小镇,又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彩云之上。
他倒卧在云彩上,胸膛处的伤势又再发作,桂花酒不算醇厚,闻着倒有几分清淡的桂花香,易擎打开酒塞喝了一口,总觉得不知道是酒不对还是人不对,似乎没有那一日醉人。
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喝过桂花酒。
八月十五。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了易擎的身上,荒野林还如当年那般,他挂念的那个人却不知道是否还如当年一般了。
百兽在森林之中穿梭,不知是被谁惊动了,鹰击长空,狼虎奔走,声势浩浩荡荡,深秋的荒野林显出几分凉意,几道蓝盈盈的光芒在云层中出现又闪灭,易擎咳了几声,知是又一批年轻人的历练,倒也没太上心。
默徵的小屋引了瀑布,小池倾靠着山峰,水流奔落下来,水汽弥漫,花容面与鬼柳都露出享受的神态来,只是鬼柳神态愈发扭曲,花容面愈发娇媚。
易擎拎着酒坛走向了小屋之时,花容面还对易擎抛了个媚眼,他失笑了声择下花来,捏在指尖转了两圈,被摘下的花容面阖上了眼眸,神态安详,好似美人沉沉睡去。
“他也睡着了,我将你送给他,有一日,他也会像你方才那样对我吗?”
哈,真是痴心妄想。
易擎眉目柔软了许多,其实只要苏怀静醒过来,即便不如花容面那般,他心里自然也是欢喜的。
默徵的昙花快要开了,搁在窗口,药味里头掩不住幽香,含苞欲放,花期大概就在这几日了。易擎瞧着这朵白昙,忍不住心情也愉快了许多,只不过昙花的兆头并不算太好,他站在窗外拨了一会儿,正用手枕着脸的默徵便戳了只毛笔出来,声音带着点玩笑般的怒气:“别动。”
不动就不动,易擎提着酒壶,花容面放在衣服里头,在台阶上走了两步,忽然道:“他吓到你了吗?”
其中隐隐暗藏的希望,让默徵很有想要扼杀的念头,但最终他还是老实道:“不错。”
“那他醒了?”易擎的语气有些雀跃。
“未曾。”
窗外寂静了好阵子,易擎才又开口道:“你的白昙不错。”他推门而入,手上还提着酒坛,径直走到了床边,将苏怀静单手搂起扛上了肩头。默徵坐在桌前,支着笔乐不可支的看他,几十张羊皮地图挂得满墙都是,木架上搭着写了长篇大论的竹简,他翻了翻,丢了卷竹简过来,易擎将酒坛子收入芥子袋里,接住了竹简。
“他的情况。”
易擎忍不住想:这个人可真能作妖。
他似乎从来没这么对过苏怀静,生前不敢,之后却又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
倘若说这会儿苏怀静醒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会往他心口狠狠踢上一脚好摆脱自己。
易擎找了很久的地方,他在荒野林训练易宣的时候,曾经在一个不错的去处逗留过,他的伤势沉重,又时日长久,记得不太清楚了,因此断断续续的找了许久才找到,月亮已经浮出云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