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上?你倒是有么?
苏怀静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点气,就翻了翻箱子,很多都烂光了,但有个褪色的土偶,有几块漆色掉的参差不齐,但隐约看得出来是个带着银项圈,系着青裤腿,婴儿肥极明显的俊俏小娃娃。
他捧在手心里,看到易擎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苏怀静想:易擎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的。
后来这个娃娃被他们两个人乱来重粉的一塌糊涂,只能找个城镇,寻个有这门手艺的老师傅重新粉色,两人战战兢兢的站着,被老师傅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然后付了钱,捧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回去。
后来那个娃娃放在了易擎的床头上,夏日听雨,冬日观雪,绷着个小脸,怒火滔天的模样。
易擎的情况的确日渐不好了起来,在半年后的一个雨天,他难得病了,为了不给病人增加负担,苏怀静难得动弹起来。他呆在厨房里炒菜,听着外面一声哐当,手一抖,盐就放多了,不由得“啧”了声,掀开帘子出去,看见易宣茫然又惊喜的神态。
“苏师兄?”易宣迟疑的喊道,不太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
苏怀静拿着锅铲,看着易宣神态正常,又想了想方才易擎虚弱苍白的脸色,知道死限已经开始了,他沉吟了片刻,淡淡道:“进来盛饭吧,该吃午饭了。”他说得很自然平静,易宣虽然还在茫然,但并不违抗,乖乖跟了进去,打开锅盖盛了两碗饭。
菜不算丰盛,还有点微咸,但茭白汤又太淡了些,好在够鲜,也不会难以入口。
易宣吃饭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不太相信自己吃得是苏怀静做的饭,一顿饭吃得小心翼翼的,不停打量着对面的神色。苏怀静吃完了饭,把碗筷收拾了下,易宣还没吃好,就急急忙忙搁下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吃完去把碗洗了。”苏怀静淡淡道,“还有你的那盆花,记得该浇水了。”
易宣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
然而不知为何,他极自然的融入了这种生活,易宣坐在原位吃完了所有饭菜,直到把肚皮撑得滚圆,然后将所有碗筷都收拾好了,到厨房里去刷洗干净放进了柜子里,四处找了找水壶,看到了窗边的那盆花。
雨帘滴滴答答的落着,有些闷,苏怀静搬了躺椅出来,拿着一把大蒲扇轻轻扇风,他养成了午睡的习惯,躺椅慢慢摇动着,雨声渐渐远去,苏怀静沉入了睡眠当中。
易宣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他,最后犹豫的搬了张板凳过来坐下,捧着脸凝视苏怀静的睡脸,有些想神游,又不太舍得。看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他才站起来把整个屋子都逛了一片,发觉只是处极普通平常的民舍,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只是离群索居,前不着城,后不着村,孤零零的。
屋里还有几盆花,都快死了,易宣就处理了一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过没几天,苏怀静按习惯去拔花的时候,惊奇的发现易宣居然把它们伺候活了,虽然还没到亭亭玉立那种程度,但总算有了点精神。
易擎,你真是做人失败啊。
苏怀静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易宣这些日子问了好些问题,苏怀静神态冷冷清清的,有问必答,但说的却都不多,或者不够清楚。他问多了,也就没了胆气,索性不去纠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山间生活虽然寡淡无味,但是有苏师兄作陪,他隐隐约约的其实也并不是很抗拒。
跟苏怀静和易擎做好的约定不同,易宣每日修炼心法,晨起练剑,生活规律的不行,跟易擎那种早睡晚起的咸鱼懒虫完全不同。
苏怀静眯着眼睛看易宣在屋外练剑,花到底是被养活了,含苞待放,易宣也跑去移植了几株来,满院子长得都是,后来又下了几场雨,雨露落在青翠的叶子上,阳光一出,就显得格外刺眼明亮。
“你过来。”苏怀静淡淡道。
易宣正好收势,舞了个极英俊潇洒的剑花,年轻人眉眼生动,连额上的薄汗好似都透出勃勃的生机来。他乖乖走过来,不知道苏怀静要做什么,也许是那颗过分年轻的心抱着纯粹的爱慕之心,因而毫无半分迟疑。
苏怀静从放着一堆杂物的篮子里翻找出针线,将搁腿的凳子让给了易宣坐,舌尖唾湿了线,轻轻松松的穿针引线,就捏着易宣破开的袖子微微矮下了头。
青年好似很紧张,瞬间整个人都绷紧了,脖颈露出的肌肤渗出汗来,不断的吞咽着口水,血液活像在那皮肉下疯狂的涌动着,整张脸红到了耳尖,仿佛能滴下血来。
粗活细活其实苏怀静都做不大来,只能说勉强做一做,他跟缝麻袋似的给易宣的袖子缝上了破口,线脚乱糟糟的,有长有短,他看了看,脸皮倒厚,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极平淡的将线头剪了,非常镇定的说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
小剪刀跟针线都被放进了篮子里,苏怀静当没有看见易宣腼腆的傻笑,自顾自进屋去了。
晚上的时候,吃完饭去休息的易宣又变成了易擎,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已有了病容,他把自己打理了下,露出有点尴尬又有些虚弱的笑容来,他说:“苏师兄见笑了。”对他而言,这个模样大约是有些难堪的。
苏怀静装没有听懂,淡淡道:“总不能见哭。”
易擎就笑了起来,他走过来躺在了苏怀静惯常倒着的那张躺椅上,手指抚弄了会儿花草,语气里带了一种别样的愉悦:“我还以为会有三年的时间,没想到半年都不到。”
“别乱动,等会又死了。”苏怀静瞥了他一眼,翻过一页书,喝了口茶道。
易擎有点生气,可是又不好发作,就撅了撅嘴,把手从花草上给放了下来,他靠在躺椅的软枕上,伸长了脖子转过去看苏怀静,忽然道:“我的衣冠冢,一定要立得又漂亮,又宏伟。”
“好。”苏怀静又翻过了一页,平静无澜道。
易擎忽然笑了起来,轻轻的,像是风吹过纸页的微微波动,神态看不出是否难过,但总归没有什么愤怒,也不太见多么的欢欣,就好像无论什么,都已经在他的生命里燃烧殆尽了,他轻声道:“苏怀静,你真是个让人憎恨的男人。”
躺椅很软,易擎窝在铺着毛皮的躺椅里,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抱住了,有种虚假的温暖。
他死去的时候,注定得不到这样的温暖。
然而已经足够了。
易擎终于明白,为什么苏怀静会喜欢这张躺椅了,他也挺喜欢的。
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那些仇恨回想起来竟有些恍如隔世,好像他的的确确的变成了命不久矣的凡人易擎,有一个没心没肺又无情无义的同居人,正打算坦然接受自己凄惨又平淡的孤独结局。
迷迷糊糊间,易擎仿佛听见了父亲的声音,连同灵魂不堪重负的疼痛好似都减弱了许多,他沉入美梦,想到这一切即将解脱,好似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易宣再度睁开了眼睛,完好无缺的胸腹处有伤在隐隐作痛。
他疑惑的抬起头,月中天,星光正盛,七杀正与廉贞重叠在一起,杀气冲天。
星象更迭,自古多变,初冬的夜晚,二人等来的不是七杀星,而是飘落的初雪与两位修士。
“哇!阿丹,你真正是可以去天桥底下开卦摊,招牌我帮你写,我包你一个下午被人打到死!我若是晚上不是去帮你收尸,而是去帮你收钱,我就跟你姓!”
太渊一刻也静不下来,在山路上蹦蹦跳跳的探路:“全劳你的乌鸦嘴!现在可好,斐玉他重伤昏迷不可能出来找我们,还加大雪封山,天昏地暗,你我一块闯到人家不知道哪一位前辈的遗阵里来,还走不出去,你看是要怎样办啊!”
“你这么确定是遗阵吗?”九丹子缓步慢行,淡淡道,“我看未必。”
“哎,你不要骗我,这阵少说七八百年没动了,又不是龟鳖,是什么人这么呆得住,现在的海龟有这么热爱山水吗?”太渊翻了个白眼,拍拍胸膛道,“我以人格担保,肯定是遗阵。”
九丹子瞥了他一眼,平静道:“哦,不当人之后,你是想要打算做龟鳖吗?”
“破嘴丹!不要乌鸦嘴,我没有这种爱好,也没有这种愿望。”太渊赶紧去捂他的嘴,九丹子轻轻将他的手从面上择下,往前一指,太渊吓了一大跳,尴尬道,“哇,真是有热爱山水的海龟成精,这样呆得住!”
九丹子所指之处,有围着篱笆的木屋,纸窗映照出暖黄的灯火,仿佛海市蜃楼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