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凤凰城蒸汽车站的时候,阿卡终于有种回到家的感觉。虽然凤凰城并不像船上的旅伴们描述的那样,是人类安居乐业的天堂,反而还很脏。
这是一座大型的工业都市,机械车辆在街道上来来去去,而房屋带着工业污染所带来的暗黄色,蒸汽、黑烟冲天而起,噪音充斥着周围的世界。然而一切都如此具备生机,忙碌穿梭的人类,仿佛在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别挡着路!”有人粗暴地喊道。
“这么凶做什么?”站台管理员怒道,“没见那小孩是盲人吗?”
阿卡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旅途上总有人发现派西是盲人,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每次被问起,阿卡总是觉得有点难过,有点愧疚,生怕派西会受伤。然而派西却十分乐观,笑道:“对不起,初来乍到。”
阿卡牵着派西的手下来,晕头转向的,只知道跟着人群走。这些天里他总是很想念黑石,心道要是黑石在就好了。他面对未知的世界充满茫然,也隐约有点不安全感,甚至生怕自己保护不了派西。
如果黑石在身边,他至少会安心点。
“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派西问。
阿卡想到飞洛的嘱咐,到了凤凰城以后,要把派西送到人类遗民收容所去,一时间有点不舍。
“先去收容所看看。”阿卡说。
摩兰给的路费已经被阿卡差不多花完了,旅途上他总是买东西给派西吃,两个少年从前受了太多的苦,什么都想吃,也并没有考虑到以后的问题。当阿卡意识到钱的难处时,只怕自己也只好进收容所去待着了。
凤凰城临近傍晚,阳光透过乌云洒下稀薄的余晖,充斥全城的机器声渐渐小了下来。阿卡买了一张地图仔细研究,才知道城市里分为人类区与克隆人区,这两个区域分为东西城。他们一边问路一边看地图,终于到了人类遗民中心,但那里已经下班了,大门紧闭。
一名工作人员出来,听了阿卡的解释后指路道:“收容所在内环城里,你们晚上可以先进去歇脚,明天再来补办手续就行。”
阿卡问:“需要交钱吗?”
工作人员摇头道:“不,不需要交钱。沿着主干道一直走,你们可能需要搭车,否则在天黑前到不了收容所。”
派西朝他说:“谢谢您。”
阿卡点头,牵着派西的手离开。他们沿着一条灌满了污水的河流走着,或许因为离别在即,阿卡心情低落而沉默不语,派西忽然问道:“哥哥,这附近有什么?”
阿卡转头看看,见地面上充斥着工业废水与生活垃圾,他想了想,朝派西描述道:“嗯,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城市……具体来说……”
阿卡把他们的新家描述得很美好,心里却叹了一口气。他带着派西走进内环城,去寻找人类的收容所。直到天黑他们才走到一座废弃工厂外,门口挂着生锈的牌子,上面写着“人类遗孤收容所”,外面围着一层铁丝网。
“进来吧。”守门人听了阿卡的话后便打开铁丝网外的门,同时,一辆卡车载着大量的煤渣驰入收容所隔壁的提炼区。这座收容所给阿卡的感觉就像是监狱一般,但他没有朝派西说,只是解释道:“我们今天暂时在这里睡一晚上。”
派西点了点头,两人被分了号牌,甚至没有受到任何盘问,便住了下来。走廊里的小孩子们正在领晚饭,一个女人朝阿卡道:“你已经超过十六岁了,不能再住在这里。”
“我知道。”阿卡说,“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
女人把阿卡与派西带到一个房间里,说:“晚上九点以后会锁上房门。”
阿卡四处看了看,房间没有住满,头顶只有一盏灯,房内有四张双架床,另外两张似乎都有人睡,此刻不在。派西便在下铺安静地坐着。
另外两张床的孩子回来了,都是十来岁大,其中一个的个头比阿卡还要高了些,他们看了两人一眼。那大个子问:“哪来的?”
阿卡笑了笑,说:“我们从机械之城来,这是我弟弟。”
派西道:“你好。”
大个头少年会意,点头道:“东边来的难民。”说毕便不再评价,上床去躺着。
看得出稍小一点的那孩子非常怕这个大个头,两人之间不交谈,另一个孩子也不敢跟阿卡他们搭讪,阿卡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他出去为派西领食物,看了一眼,见收容所的晚饭是一种灰色的混合米糊。他闻了闻,闻得出是燕麦、小麦以及几种粗粮兑的,便不给派西带了,回来吃他们买的零食。
夜九点,整个收容所的灯都熄灭了,窗外下起小雨,苍白的灯光在街上亮着,偶尔响起大型卡车驰过的轰鸣声,另两个孩子躺在床上无所事事。阿卡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心底升起一股茫然不安的感觉。
冬天的夜晚很冷很冷,然而比起寒冷,心底的孤独令阿卡更难以忍受。他钻进冰冷的被窝里,抱着派西,期待他能温暖一点。直到现在,他还未能完全接受自己已经回到了人类社会的现实—毕竟这与他想象中的新生活差得太远了。
派西拿出一个小的机械设备,用手不停地轻按发报键。阿卡知道这是一个发报机,小声问道:“给谁发消息?”
“爸爸。”派西小声答道,“告诉他我们已经安顿下来了。发报机能用密码把我们的话发给每一座城市的反抗军中转中心,由他们联系他。”
阿卡有点诧异,派西居然记得这么复杂的讯号,看来也很聪明。不消片刻,绿灯闪烁,那边回了一连串消息,派西笑了起来。
“联系上了。”派西说。
“问问黑石在不在。”阿卡道。
他没有抱太大的期望,然而黑石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他唯一的朋友,或许也可以算得上是关心的人。派西发出消息,回复后道:“在,黑石和我爸爸在一起。”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阿卡问:“他说什么?”
“让咱们好好照顾自己,”派西朝阿卡说,“他听说……凤凰城的状态不如想象中的好,但咱们至少还有自由。”
随着发报机的嘀嘀响,黑石的那句话仿佛触动了阿卡心底的某个开关,瞬间将他的思绪从这个雨夜中拉得无限远,令他下了某个决定。直至最后,派西关上了发报机,小声在阿卡耳边说:“他们要去营救反抗军人质,希望不会有危险。”
阿卡点点头,含糊道:“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远在另一块大陆上的飞洛关上发报机,与黑石沉默地坐在武器库房里。黑石手中翻来覆去地拆卸,并组装着一块芯片读写器。
“你不该告诉他们的。”黑石沉声道。
“我习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派西,”飞洛道,“那小子从小就有一种……特别的能力,你知道吗?”
飞洛抬眼看着黑石,现出温暖的笑容,解释道:“他虽然双目失明,却能看到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东西。”
黑石蹙眉道:“能看到什么东西?”
“预知到危险,”飞洛若有所思道,“我不知道你们人类是不是都有异常的能力,有一次,机械军团在我们部队熟睡时接近,恰好他就在队伍里。我们急行军要离开中央地区,前往南方雨林,他在半夜叫醒我,说‘爸爸,我梦见那些冷冰冰的大家伙们要来了’。”
“幸亏我们的部队发现得早,只阵亡三人,以极小的代价,撤离了沼泽区,”飞洛道,“所以,我习惯每一次作出重大决定前,都通过发报机,问问他的意见。”
黑石笑了笑,看那表情,似乎不以为然。飞洛也不多解释,说:“我知道你不相信,算了。”
黑石道:“如果派西的梦真有预测能力的话,倒是可以让他感知一下,远古之心里的关键信息,被谁拷贝走了。”
飞洛无奈地笑笑,说:“我觉得不可能,只有与他、与我切身相关的事,才会给他造成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