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后,陆离与母亲绕道去了殡仪馆的后门。这里有一个专门供人焚烧花圈香烛的焚化炉,炉边是地藏菩萨的小庙。
今天是车祸后的第七天,也是遇难者的头七祭日。陆离一早请母亲准备了香烛纸钱,医院里没地方烧,就干脆带了过来。
他当然不是烧给自己,而是给小鹿、那个在车祸中真正罹难的孩子。没有人知道他的离去,他走得悄无声息,甚至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
陆离也曾经思考过,自己是不是亏欠这孩子一些什么,甚至在入睡前默默许愿,希望能够在梦中得到一些启示。但是七天了,小鹿从没入过他的梦。
陆离不得不换一种方式思索:既然魂魄可以转移,那么来世和阴间或许不只是传说。那些过去的人,其实也只是踏上了一段崭新的人生。
金色火焰燃起,飞灰升腾,带着屡屡馨香升向高处,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
告别仪式后的第三天,陆离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家中。
得益于母亲这些天来不间断的灌输,陆离已经提前知道了即将面对的情况。
陆家是单亲家庭,小鹿的父亲在他小学三年级时车祸去世,父亲家族那边也疏远了。母亲这边亲戚大多聚居在省城,从照片上看还都有祖传的大门牙,很像某种群居习性的啮齿类小动物。
母亲年轻时做过演员,可惜并不成功。25岁在X市海岭影视城的片场认识了丈夫,婚后就把家安在了X市。如今在海岭影视城负责协调各场地拍摄档期的工作。陆离之前的剧组就是看中了这点便利,才会安排小鹿成为生活助理。
还有一点,小鹿只有17岁。这意味着除去寒暑假之外,陆离还需要去省城就读寄宿制的高中。眼下正是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即将到来的高考将会是他崭新人生的第一个转捩点。
早在十二年前,17岁的陆离也曾站在同一个转捩点前。只不过,那时的他还是人生赢家,金钱的充裕与家庭的溺爱,足以支撑他去下任何大胆的赌注。
而现在,他的两手空空,什么筹码都没有。
回家后,陆离被允许洗了这几天来的一个澡。他拒绝了母亲帮助,将未愈的伤口用防水敷料仔细贴好,一头躲进了浴室。
不大的浴室里干干净净,东西摆放齐整,第一次使用也不会觉得迷惑。但陆离并不急着清洁。他站到洗手台后的大镜子前面,缓缓脱下身上的衣物。
很快,他就在镜子里看见了一个不太陌生、却又陌生无比的自己。
一星期的医院休养再加上早晚三顿爱心加餐,本就肥胖的少年身体愈发朝着横向发展。那些消化不掉的能量都化为脂肪,自暴自弃地凸起着。冷白的皮肤,脱光了简直就像一大坨香草冰激凌,又像是一个软绵绵的大茧子,裹住了肌肉与骨骼,饶是再毒辣的眼光,也很难以分辨出皮下的好与坏。
陆离转了个圈,想在身上找出一块瘦肉但还是失败了。他又试着拎起脸颊,抬起眼皮上的赘肉看了看。
眼睛着实不小,虹膜也挺大,眼角上翘。再仔细摸摸,头骨轮廓很小。沦陷在丰满颊肉之间的鼻梁挺拔,鼻翼却被撑大的脸颊拉向两侧,使整体显得有些扁平。
如果要说现成的优点,那就是一口排列整齐的白牙。虽然门牙大,但笑起来也讨喜。念中影的时候,陆离因为熬夜压力大学会了抽烟。这些年来烟瘾有增无减,虽然定期去洗牙,可惜效果依旧不太理想。
看起来命运对他还不算太过残酷——说起来刚才还看过照片,小鹿的爸妈年轻时都是俊男美女,这基因想来应该是错不了的。
可以,那就试试罢。
陆离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少年最后的笑容。
通过艺考,考上中影——如果那是少年最后的执念,那么他也许有义务来完成这件事。更何况,这恐怕也是他唯一擅长的事了。
————————————————————
回家后的第一周,除去几位亲戚朋友,再没有外人登门拜访。陆离的新生活就像一艘顺水航行的小船,徐徐展开新的航程。
虽然一开始多少有点不放心,但是母亲很快就发现陆离的生活自理能力一切正常,待人接物甚至比以前更加稳重。而在陆离的精心伪装下,他的记忆似乎也在迅速“恢复”之中。很快,母亲就恢复了朝九晚五的工作,而这也给了陆离更多时间布置接下来的计划。
目的已经明确,过程则可以再议,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开始——若是甩不掉这一身赘肉,不要说是中影的艺考,恐怕就连年末的省考都通不过。
第5章 黄金独木桥
减肥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捷径可言。管住嘴、迈开腿,只要坚持,多少都会有成效。
但是陆离的情况非常特殊——距离明年2月校考还有半年,他必须在短时间里,用尽可能低的代价,收获最显著的效果。
好在他知道应该找谁求助。
距陆离在北京的公寓大约十分钟车程,有一家封闭式的明星健身工作室。创始人是一位退伍军人,合伙人则是留洋归来的运动医学博士。
这家工作室最大的特色就是因人而异的科学训练和膳食结构调整,尤其擅长突击减重和肌肉训练。不少中青年男演员都在这家健身,陆离与沈星择也是常客。
陆离打开手机,偷偷登入了自己的私人微信号。
健身工作室的微信服务仅对会员开放,主要推送季度健身须知与会员体能数据简报。陆离在对话框里输入关键词,点击跳出来的链接,进入了海归博士研发的自助平台。
根据一连串的提示,他输入了新身体的生理数据以及预期收效的时间。最后在“减重模式”里勾选了“日常”。短暂的后台运算结束,一份相对“私家”的减重计划出现在屏幕上。
为避免工作室发觉异常,陆离迅速截屏保存好计划表,然后退出微信,返回相册仔细查看。
以前他外出拍戏,一走就是几个月,也曾利用这个系统制定过健身计划。与当年的维持性锻炼相比,眼前的这份计划书简直就是豪华加长版本,条条框框、密密麻麻,光是看着就知道难度巨大。
陆离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很快就发现了最大的困难——需要价格昂贵的营养补剂来维持体能供给。话说他北京的家里倒还屯着不少。可如今远隔千里,自己又几乎身无分文,这趟远门也不是想去就能去得了的。
好在半套武学自然也有半套的打法。剔除掉暂时无法实现的内容,陆离开始了每天凌晨起床跑步操练、饮水进食严格定量定时的地狱修行模式。
万事开头难,开始减重更是难上加难。最初的那几天,计划表上的任务根本无法按时完成,往往只坚持个把钟头就挥汗如雨、双眼昏花。中午午休倒是躺下就能睡着,可睡醒之后却发现浑身瘫软,烂泥似地爬不起来。
陆离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出车祸时死得太干脆了,所以当时没受的苦,如今全都以这种形式返还回来。但是他能忍,也必须忍下去。
硬生生熬过了十天,这具新身体终于开始了向他的臣服。
这种感觉就像驯服一匹烈马。你进一步它就退一分;你若露怯,就要提防着它反扑过来。陆离喜爱这种对阵的刺激感觉。
他渴望改变、期待改变,也唯有改变才能让他冲破这层肥胖臃肿的茧壳,完成一次真正的重生。
而陆离并没有意识到,这场地狱式的体重恶战不仅对他个人意义重大,甚至还影响了他身边的人。
在他母亲的眼里,儿子的这番努力显然是一种特殊暗示,提醒她曾经随口许下的诺言。
说老实话,当初她答应儿子去考中影,不过只是一种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