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暗沉沉的,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将整个村子笼罩在其中。
迟筵其实早已感觉到不对,他处理那两个小鬼的时候,小鬼被烧尽之后全都像是被这片天吸了进去。他特意为那女童娃娃用血画了往生符,也没用。
迟筵扶着宋锦出门后没有按照老人说的去傩神庙躲避,而是走到村口去取摩托车。他不信那傩神庙能救他们,如果真的能救,为什么上一次老人不让那两名警员躲进神庙里?如果真的有灵,又怎么会坐视自己庇佑下的村子成为人间地狱?
老人那样说,不过是抱着最后一点虔诚的信仰和希望祈求奇迹出现罢了。
因为她知道他们已经没时间、跑不掉了。
但是迟筵还是想试试,轻易认命才是只有死路一条。
从老人家回到村口的路仿佛被无限拉长了。或者说路还是那样长,只不过过了正午之后,白昼的时间就被一点点压短了。明明是不长的一段路,当他扶着宋锦走到村口的时候,天色却已经完全变黑了。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
那根绳子已经不在了,迟筵费力地把宋锦固定到摩托车上,驾驶着摩托车开始以最大马力向村外骑。
骑了大约十分钟,前方的道路开始变得平坦开阔——他们重新回到了何家村。
引路符只能发挥一次作用,这一次,引路符已经不起效了。
迟筵暗骂一声,再次骑了出去,这次完全不看路,是按八卦生门的方向去骑,然而半个小时后他又看到了熟悉的村口小卖部的招牌。
两个小时后,已经试遍所有能够尝试的方法的迟筵在何家村村口停了下来。摩托车已经没油了。
视野中出现了一道绵延的火光,还有清晰可闻的锣鼓的声音。极目望去,当先的是一队带着傩面的人,举着烛火纸皮灯笼,敲着锣鼓,舞弄着戏台上那种道具刀剑,浩浩荡荡地向村口的方向走来。他们的面具颜色样式各异,有的张眉怒目、有的眉眼弯弯、有的呆滞木讷,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仿佛会动一般。
这些人身后跟着一大群围着看热闹的村民,有村口小卖部老板夫妇、有招待所店主人一家三口、还有许许多多迟筵和宋锦早上打过照面、打探消息时说过话的人。
随着夜幕彻底降临,通向村外的路仿佛被彻底封了起来,迟筵无论怎么走都是在原地打转。那些人看上去一路上敲敲打打舞刀弄枪走得并不快,实则很快就到了村口近前。迟筵怕被他们发现,情急之下拖着宋锦快速藏到了村口那家小卖部后面的库房里。
库房前后各有一个门,前面的门便于人进去搬货物拿到前面柜台去卖,后面的门直通后院,便于把从车上拆卸下来的货物直接搬进库房。
迟筵把库房前面的门锁上,试着去开后面那个门——那扇门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竟然已经完全锈住,根本打不开,无论他怎么推、拉都撼动不了。
迟筵脸色一变,认识到这样无异是把自己和宋锦关入了绝境,正想拉开前门再躲到其他地方,就听见外面一片喧哗,那一群“人”已经全部堵到了小卖部大门门口。从门缝里可以看到,他们在门外念了些什么,随即一个戴着红色傩面拿着纸皮灯笼的人就领着另外两个戴着傩面的人进来,开始挨着屋子念咒、搜查。
想来这就是那位老太太所说的“搜傩”了。小卖部老板曾说过,这个仪式是为了搜逐恶鬼和恶疫。
那三个人很快就搜到了库房,戴着红色傩面的人拍了拍屋门,喊道:“这扇门怎么锁住了?”
迟筵心里越发紧张,听着外面的声音更用力地推着后面那扇生锈的门。
门外另一个乡音浓重的声音响起:“大伯,门里面有声音,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迟筵吓得停住了动作。
门外那些“人”静了一秒,随即响起金属碰撞的哗啦啦的声音,以及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迟筵再也顾不得许多,使出全身的力气抬腿用脚底向那扇门踹去。
“砰”地一声,前后两扇门同时开了。
迟筵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背起宋锦直接就向外跑。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后面那个带着乡音的声音轻轻响起:“大伯,那里有两个人,是不是贼?”
“不是贼,是……鬼。他们没有影子。”
迟筵的脚步顿了一下,低头看去——那些影影幢幢的烛火映照下,自己和宋锦,都没有影子。
他心中一跳,但也顾不得思考太多,只背着宋锦没命地向前跑。村口出不去,他只有向村子另一头跑,他记得那么挨着山包,说不定他们可以躲进山里去。
宋锦这样持续昏迷绝对不正常,如果不快点跑出去,即使不被那些东西捉住,大宋怕是也要支撑不住了。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近,迟筵回过头去看,为首戴红色傩面的人离他也只剩不过一二米的距离。那么长的一支队伍,竟然没有一个掉队的,包括后面看热闹的村民都牢牢跟在后面。
人是跑不过,跑不脱鬼的。
迟筵转头看向前方,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跑到了傩神庙之外。
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再向前马上就会被这些东西追上,他扶紧宋锦,撞开了神庙大门,然后死死将门关严,在两扇门中间沾血画了一个封禁的符咒。
那些东西中很多、或者说大部分都还保留着做人的意识,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他们短时间内还不敢冲撞神庙。等他们开始闯神庙,要冲开那个符咒还要一段时间。
这是迟筵如今能给自己争取到的,用来活命的时间。
傩神庙内亮着幽幽的火光,在搜傩仪式开始之前人们应该先来拜会过庙里的傩神,所以神像前供桌上的香烛是点燃着的。
迟筵把宋锦靠着墙方下,借着微弱的火光,再一次打量起四周的环境,寻思着可以脱困的法子。
这一次他注意到了左面墙上那一墙傩面中最靠近门的五个。它们看上去很新,颜色鲜艳,面具上也没有积太多的尘埃。
它们同样在笑着,喜眉笑眼的模样,但那笑表情中却隐隐流露出恐惧和愁怨。
上面三个面具是普通白色人脸,似乎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下面两个面具是红色的,四目圆睁,似是极为不甘、迟筵不懂傩戏中这些面具颜色的含义,但是在京剧里,红色象征着忠肝义胆。
“真能。今年过年的时候就真的搜出来了恶鬼。”
“有傩面。把恶鬼做进傩面里,恶鬼被封着就出不来了。”
“叔叔留下来吧,否则被他们抓走会被做成傩面的。”
“……”
小卖部老板的话和小女孩莹莹的话交织着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迟筵只感觉到心里一寒,望着那五个面具,说不出话来。
朱辉一家出门的那天是正月十五,村里想必也像今天一样在举行跳傩和搜傩仪式,火光映天,锣鼓喧哗,站在岔路口的一家人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村子的存在。他们步行进村求助,却被村人当做恶鬼抓了起来。
搜寻朱辉一家人下落来到此地的两个警员被婆婆藏到了自己家里,但还是在挨家挨户的搜傩中被搜了出来。
鬼以为自己是人,把人当成鬼抓起来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