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奶奶隔着铁门仔细看了看,许久都没认出来。
袁宁耐心地引导曲奶奶回忆自己的存在。
毕竟是几年前就见过的,在袁宁的谆谆善诱之下曲奶奶渐渐放下戒心,开门把袁宁放进屋里。
袁宁把水果放到桌上,温声说:“曲爷爷先不能回来,叫我先给您买些水果。”
曲奶奶点头,目光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她才恍然想起有客人在,去给袁宁倒了杯水,慈爱地看着袁宁:“坐,快坐。”她高兴地笑着,“我有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年纪都差不多,和他们爸妈过年时带着他们回来过。我看着觉得和你一样大,不过你要高一些……”
袁宁认真听着曲奶奶说话。
过完年后每次见到曲奶奶,曲奶奶都会把这话重复一遍,虽然平时会把很多事都忘掉,这话却意外地记得很牢。
曲奶奶把说过无数遍的话说完了,看见桌上的水果,愣了一下,上前想要把它整理一下。
当她的目光触及袋子里黄橙橙的桔子后,眼皮突然突突直跳,喃喃说道:“我不吃桔子的。”
袁宁忙说:“对不起,是我买的。”
曲奶奶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老头子怎么了?我不吃桔子的。”
袁宁原本还因为曲奶奶没问起而松了口气,想着回头给曲奶奶找到护工之后再好好说清楚,没想到刚才还在念叨孙子孙女的曲奶奶情绪突转。
袁宁手足无措地宽慰:“没事,不是很严重,医生说只要把股骨固定好,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见曲奶奶稍稍收了泪,袁宁才仔细地把曲爷爷的情况告诉她。曲奶奶听完后嘴里念念有词:“骨头,骨头,骨头。”她边说着边走向厨房,打开裹着针织护手的冰箱,怔愣许久,又重新念起来,“骨头,骨头。”
袁宁在一旁问:“您要找什么?”他照着“骨头”这词儿在冰箱里扫了几眼,取出一块裹着保鲜膜的带肉骨头来。是块筒骨,也就是一大段的猪腿骨,圆圆的,里头有空洞,藏着骨髓,适合用来熬汤。袁宁问,“您是在找这个吗?”
曲奶奶点头说:“对。”她想了想,拿着它走到一旁。
这种骨头一般要用大刀才分得好,所以曲爷爷买的时候先让人帮忙切了,只要洗一洗就可以拿来熬汤。曲奶奶刚放下水龙头放好了水,又怔立原地,好像突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袁宁在一旁耐心地指引曲奶奶往下做。
听曲爷爷说曲奶奶以前是做研究的,记性可好了,但退休之后记忆力就逐渐减退,只能记住印象比较深的事。
汤放下去熬了,曲奶奶免不了又要再问袁宁一次。
袁宁没有不耐烦,重新把曲爷爷的情况再仔细地说了一遍,袁宁说得慢,曲奶奶边听边认认真真地记着。
等袁宁说完了,曲奶奶点着头站了起来,走到电话前,看了看电话旁放着的电话本,拨通最前面那个号码。
那边接通以后,曲奶奶磕磕绊绊地把曲爷爷摔伤的事说出来,对方听了马上说:“妈你千万别急,我这就让秀英回去一趟。她那边正巧停业了,可以陪护一段时间。等我忙完这两天立刻过去!”
曲奶奶说:“好,好。”她挂了电话,拍拍袁宁的手背,“我们儿子说儿媳妇马上过来了。真是谢谢你,孩子。”
袁宁知道曲奶奶有一定的自理能力,只是偶尔会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听到曲奶奶说她儿媳马上会过来,袁宁安心了,陪着曲奶奶把汤熬好,装进食盒,和曲奶奶一起叫出租车去医院。
章修严在医院陪着,医生已经给曲爷爷做了进一步检查,决定三天后再做手术。
袁宁把曲奶奶熬的汤端给曲爷爷,曲爷爷喝了一口就呆了呆,高兴地对曲奶奶说:“你的手艺还是这么好。”自从曲奶奶记忆力减退之后,他就没喝过曲奶奶熬的汤了。他掩藏着眼底的泪水,专心喝汤,一下子把汤碗喝了个底朝天。
曲奶奶一到,曲爷爷好像什么痛都忘了,股骨不疼了,脑袋也没事了,叫人帮忙找了个护工过来照料自己和曲奶奶,笑呵呵地打发袁宁和章修严离开。
袁宁和章修严走出病房,牵着手往外走。
袁宁瞄着章修严的侧脸,说道:“大哥,如果我们到了曲爷爷他们那个岁数,感情还会那么好吗?”
章修严轻轻回握袁宁的手,两个人从小亲近惯了,并不觉得这样的亲密有什么不对。
章修严说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每一份感情也一样,没什么可比较的。”
可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远没有那么沉稳,一个念头冒出来就会不停地去想。袁宁说:“要是我也像曲奶奶那样记忆力衰退,我肯定也不会忘记大哥的。”袁宁眼睛亮亮的,停下来望着章修严问,“大哥你会不会忘记我?”
章修严知道不回应的话袁宁肯定一直惦记着,见走廊左右空荡荡的,没多少人在附近,抬手揉了揉袁宁的脑袋:“我要是连你都忘记了,还能记着什么?”
袁宁的笑意染上眉梢,眉间眼底都是欢喜,嘴里却说:“大哥肯定还记得早上的报纸和新闻没看!”明明才二十三四岁,平时却已经像章先生一样严肃,心都被工作给填满了——剩下的小小空隙只勉勉强强装下一个他!
章修严由着袁宁牵住自己往前走。
袁宁和章修严都没注意到,在他们停下说话时一处病房开着一条缝,而门后站着两个袁宁见过的人,韩盈盈和晏维!
前两天韩盈盈的婚庆公司接了一单,要去拍外景,期间晏维不小心摔了一下,得住院观察几天。刚才韩盈盈在病房里呆闷了,要扶着晏维去外头活动活动。
正要开门呢,就听到袁宁的声音在外面传来。神使鬼差之下,他们没继续开门,只站在门里听着袁宁和章修严说话。
直至袁宁和章修严走远,门外变得静悄悄,韩盈盈两人才回过神来。
韩盈盈瞠目结舌:“我听着觉得不太对……”
就算兄弟俩感情再好,也不会把兄弟之间的情谊和别人的夫妻情谊做对比!
晏维想了想,支着拐杖回到床边坐下,让韩盈盈帮忙把旁边的大箱子搬到床前。
晏维本来想着在医院没事,可以整理一下攒下来的照片,没想到会听见袁宁和章修严那样的对话。他往箱底找了一会儿,翻出几张意外拍下的照片。
其中一部分是景阳湖那边拍的,青年骑着自行车载着少年,缓慢而轻松地在交流会会场外绕行。晏维因为前些天在交流会上想起了这事儿,所以特意找出来放到箱子里。
另一部分则是交流会拍的,有袁宁和章修严在对视,也有章修严给袁宁递水。
原本这只像是兄弟间的默契与亲近,经刚才的对话一发酵,晏维和韩盈盈都觉得他们之间弥漫着一种难言的亲密。
韩盈盈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抱着晏维亲了他一口,说道:“他们真勇敢!”
晏维脸瞬间红透了,只能说:“对,他们真勇敢。”明明有更轻松的路可以走,他们却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这样的路。真是令人钦佩!晏维鼓起勇气抓住韩盈盈的手,“说不定我们以后可以给他们拍结婚照。”
晏维难得的主动让韩盈盈很高兴,听到晏维说“结婚照”,韩盈盈说:“对,要是以后他们公开在一起,我们可以给他们拍结婚照。就算不公开,私底下也可以拍的!”
晏维仔细地把抓拍到的照片放好,心里突然也对以后充满了信心和期待。他嗯地一声,把箱子摆好,拿起拐杖下了床,再次和韩盈盈一块往外走。
外面阳光正好,春风溜溜地吹来,吹得柳条婀娜地飞扬着。有从南边飞来的燕子停伫在电线上,发出一声声尖细而清脆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