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他的眼神,奔逃中束发不知何时散开,乌亮的青丝柔软的垂坠在红衣上,渗出一湾雌雄莫辨的妩媚……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济王殿下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怦怦急跳,他忙移开眼,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昂起头率先推门而入——
伴随着“咿呀”一声压抑的低吟,红漆剥落的庙门被完全打开……
“谁,咳咳,是谁……”
属于年轻女子的声音惊慌的从庙内传出。
济王殿下失望的撇下嘴角,原来里面还有人。
万翼随后进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两人进门前取出火折子就着树枝做了个简易火把,跳跃的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小庙,梭巡一圈后,才在神案下发现一个衣着褴褛的瘦小身子。
女子在火光照到她的瞬间惊叫了一声,缩起身子,慌忙抬起左手偏头遮掩光线。
浑身浴血的济王殿下才刚走近一步,女子立刻发出高八度的尖叫声,忙不迭更努力往神案下缩。
万翼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而后释出最温善可亲的笑容,缓缓走近,“姑娘,在下与友人并无恶意,无需惊慌……”
火光下如美玉般的温雅少年再三谆谆相告,释放出最大善意,女子渐渐放松下来,终于,半个时辰后她缓缓从神案下探出头来,边捂嘴剧烈的咳呛着,吃力的道,“你们……咳咳,想问……想问什么?”
橘黄的火光照出她颈部及颌下暗红的瘀斑,隐约能窥见附近零星几处伤口溃烂……
祁见钰霎时倒吸口气,疾步上前拉下万翼,远远隔开两人。
“瘟疫……是瘟疫!”
第八章
大水过后,最可怕的就是瘟疫。
由于被压下洪灾的消息,没有任何援助又缺乏医师救治,被官差封锁隔离的西郡宛如人间地狱。
能逃的,俱都逃了,还留在西郡境内的,皆是伤重难行的老弱妇孺。
先是有部分尚留一线气息的活人被压在尸堆中渐渐咽了气,曝尸荒野几日后,蚊蝇丛生,蛇鼠漫行。
没过多久,连鼠都死了,鼠死未几日,人死如圻堵。
瘟疫爆发的速度极快,待那些留在西郡的灾民反应过来,欲逃,却不及,往往就这么半途死在了逃亡路上。
祁见钰怎会不知瘟疫的厉害,思及万翼方才还近距离的屈膝与那女子说话,他心底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两人大开庙门,捂住口鼻站在通风处,不敢再朝内走。
女子以袖掩面,悲泣道,“天行……天行瘟疫,朝发夕死。至一夜之内……一门尽死无孑遗……二位公子还要往西郡赴死么。”
祁见钰握紧拳,偏头看向万翼,不发一语。
“殿下,害怕了?”万翼道。
祁见钰定定看着他,道,“万翼……你不会的。”
万翼侧过脸,没有再回应。
女子当夜未熬过去,一个时辰后她剧烈地咳呛着,吐出大口大口的血痰,通身遍紫衰竭而死……
万翼将火把扔进庙内,祁见钰松开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驱往另外一条岔道。
两人遥望着荒庙被火舌渐渐吞没后,祁见钰又砍下一条繁茂的树枝,紧紧绑缚在马尾上,“万翼,我们还是趁夜赶路吧。”
万翼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
从那女子口中的‘朝发夕死。至一夜之内,一门尽死无孑遗’可知,这场瘟疫的传染性极强,发病速度也极为迅猛。
不论他方才有没有一丝被传染的可能,他不能,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出师未捷便毫无意义的先死在这里。
至于济王殿下……
只能说很遗憾,若是他当真染疫,他便暂且陪他一程吧。
……
济王殿下微赧着脸,翻身跨坐在万翼身后,双腿一夹马腹,红马长嘶一声,在浓浓的夜色中撒开蹄子狂奔,马尾后的树枝“沙沙”的摩挲着,配合地一路扫去赶路的马蹄印。
夜色中的萤火虫在低矮的灌木林中飞舞,仿若点点繁星悄悄降临人间。
约莫四更天后,赶了大半夜路的两人才停下马,稍事休息。
“我先去找些枯枝干草吧。”万翼唇色微紫,头发与衣襟被露水与汗水浸湿,夜风吹了一路,他觉得自己的头开始有些发晕。
济王殿下跟了两步,“别离得太远,小心点。”
万翼颔首,挽起华贵的袖袍,在树林口仔细搜寻。
济王殿下拴好马,在附近设好警戒后,也去给万翼搭把手。不多时,两个谈不上精致,却也能勉强凑合的草铺就这么搭成了。
祁见钰生好火,望向万翼,“赶了这么久的路,你饿不饿?”
万翼隔着篝火,笑道,“是殿下饿了吧。”
祁见钰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有如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一头肥兔子,丢给万翼,“方才设警戒时顺便抓的,应该够我们一顿饱餐。”
万翼下意识接过兔子后,愣了一下,只抓着毛茸茸的肥兔子呆呆与它面面相觑。
老实说,他自小养尊处优,若是交给他军机国事也好,这……烹煮之事,他着实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