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没有回头,手也没有松开:“一会儿便不饿了。”
他说:“姐姐,我会不会死。”
“我不会让你死。”
回答的相当坚定。事实证明,燕十一真的没死。
因为他的姐姐燕禅在冰霜封山的季节,独自一人爬了郊外的雪山,拜入了一个道门小宗门。
他窝在破庙里瑟瑟发抖时,仙风道骨的老人牵着他姐姐回来,说了第一句话:“这孩子资质不行。”
他茫然不知,燕禅哭着跪在老人面前,老人只是摇头。
仙风道骨的老人是个大好人,给他安排了无子的人家收养,又送他去上私塾。然后,带着他的姐姐离开。
他嚎啕大哭,老人便说:“这是为了你姐姐好。”
燕十一就不敢哭了,怕他哭了就对姐姐不好了。
老道也许真是个好人,但是眼神却不太行,收养他的那家人看中的是老道手中给予的银子。最初几天,燕十一闷不吭声,浑浑噩噩,但是那家人还是对他很好,后来似乎是明白老道不会回来了,便撕开了不必要的伪装。
他的养父……嗜赌如命。
败光了银子或者心情不好时,便喝酒。他们家前头没有孩子,那是因为……他卖了,就为了换取几两银子重新进入赌场。
妇人被一巴掌抡到在地,沉寂的仿佛死了,燕十一刚刚从私塾回来,便想扶她,被一脚踢到了墙角。
这日子实在没法子过,觉得凄惨的燕十一打算跑,没跑掉便被卖了。
他流转过很多地方,地主乡绅家的小厮,书香门第的书童,还有下九流之地的小倌……
那些地方他都待不了,逃啊逃的,还真让他逃出来了。后来,他便开始在街头巷尾混,混的认识他的都厌恶他,不认识他的避开他,只有一群没什么用处的小弟。
大概成了街头一霸。
这么混来混去,燕十一也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说起这段往事时,燕十一挑挑拣拣,只说自己想说的,各种艰辛却从来不提。
大概是,大家都艰辛,你有什么好诉苦的?难道你长的特别丑?
而燕十一自认自己生的俊俏。
前段时间燕十一觉得自己人生有了转折,因为他要做富家公子了。
“我刚刚从赌坊里出来,一群人便围住了我,即使是丫鬟身上的衣料也不是我穿的起的,头上还戴了好看的珠花,我在珠宝店里见过,价钱令人咋舌。”
而这只是丫鬟的穿着罢了。
年老的富商从车架上下来,老泪纵横。燕十一的目光却落在了富商用来压衣料的翡翠上,于是痛痛快快的原谅了富商当初对他的抛弃。
燕十一当了一天公子哥,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睡最舒服的,随行还有七八个漂亮小丫鬟共他使唤。
但是床太软了,他当夜有些失眠。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似乎才阖上眼睛,便有人将他从软绵的锦被中揪了出来,那人手非常冷,冷的像幼年时期的那场大雪。
“我当时疑心在做梦,这个梦太奇怪了,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梦和现实是相反的。然后,我就被那人拖了出去。”说到这里,燕十一话语变得极轻,“我一出来就看到了满地的尸体,包括我那几个漂亮小丫鬟,全没了。”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场‘雪’原来是真的。
“然后,我就被带到了这里。”燕十一摊了摊手,“紧接着就看到了你。”
“你很难过?”君顾询问,目露不解。
“没啊。”燕十一赶紧摇头,“他们曾经抛弃过我,我连他们脸都记不清了。这次被接回来,我也不可能一天认出所有人的模样,就是……感觉他们挺冤的。”
他一字一句:“跟我有关系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你说,我是不是丧门星?”
“……”
“哎,看来你不懂。”燕十一轻笑,稍稍勾起的唇角不屑而嘲讽。
那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半会儿才轻声回答:“……我是不懂,不过……你并不想他们死,对不对?”
燕十一垂眸,月色将浓黑微卷的睫毛映的发亮,眸子却宛如一湾深潭。
丝质的手帕将手上和唇上的油腻拭去,大概是觉得嘴巴里有股子味道,他便仰首喝了一杯杏花酒,醇香在嘴中回荡。
他站直身子后伸了伸手脚,随手扯去了束发的绸缎,长发垂落肩头,拖着玄黑锁链慢悠悠的向着床榻走去。
随着移动,锁链发出撞击的清音。
他的位置离床榻并不远,几步的距离便到了。
眉眼含笑,他问:“你刚刚是在安慰我吗?”
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摸上床榻,他知道自己混于市井手指不够柔软,所以他没有用手去碰君顾。抬腿爬上床榻时,他知道自己身体还未有成年男人的结实,腿长腰细身姿矫健对任何人都有足够的吸引力。
而君顾便在面前,保持盘膝打坐的姿势,静静看着他。
烛火被熄,月色又无法覆盖此处,本便昏暗,随着燕十一靠近,空间便格外狭窄,有种窒息般的错觉。
“谢谢你。”燕十一微微启唇,“阿顾……”
这是君顾第一次看清楚燕十一的脸,大概是死在手中的人太多,他便不想去记这些东西,连自己生成什么样子,都快忘了。
可是……燕十一的长相和他的笑容倒是不同。
他笑起来时,极为灿烂和明亮,实际上却生的一双桃花眼,眉眼多情而风流,天生的微笑唇,怎么看都像是在笑。
然后,燕十一撑起身子,缓缓靠近君顾的脸……
一只手盖住了燕十一的脸,将他接下来的所以行动全部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