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奴当初巡游魏国城郭,对各个商品的货价琢磨得都是差不多了,是以能准确地说出海盐的价格,更是说得这盐贩心动。
最后莘奴顺利地用在齐地花不出去的圜钱购入了两担海盐。
子虎向来是面无表情,木木地立在一旁。姬莹却有些耐不住了,瞪大眼儿问道:“姐姐,这么多的盐是做什么?你就算将这两担子盐都卖了也换不来几十刀笔。现在齐国饥荒,米肉的价格昂贵,根本就全不够花销的!
莘奴让子虎担起这两担盐,说道:”你又忘了,在谷内时妫姜是如何治疗得了寒风入骨之人的病症的?
妫姜是齐国人,善用海盐。她结合在谷内学到的医方,用粗粝的海盐浸泡了中药后,再用热锅炒热,放入特质的麻袋里,用以给受了风寒之人热敷肚子和关节。
这么一说,姬莹顿时恍然:“你是说,我们用这些粗盐制成盐袋售卖?可是……卖给何人?”
莘奴指了指那一排木屋,说道:“卖给她们。”
犹记得当初在谷内求学时,有那么几日,王诩开启上了油的锁眼太过频繁,累得莘奴腰肢酸软。妫姜见了便主动给她制了一副盐袋送了去。热敷之后,直觉得经脉流畅,搭配着盐包散发出的药香,不一会便能香甜地睡着。
这些女闾们整日迎来送往,想来也是有些说不得的隐痛。她们的资费虽然俱要上交,可是每个人平日里手头也宽松有些花销,比每日忧愁吃穿的平民好略好过些,自然是出得起钱的。
既然这般决定了,便立刻去做。她一边指使着几个侍从炒盐,一边从车厢里取了自己两件质地尚好的衣裙,在姬莹的帮助下,将它们有匕首切割成块,再取了车上的针线包里的针线,缝制了十来个盐袋。
姬莹尚美,居然还带着装有名贵的香料的香包,将这些香料加入到炒盐里,海盐的味道顿时好闻得不得了。
于是莘奴拿着制好的一个盐袋去了那木门前,冲着一位年纪较长的女子施礼后,交谈了几句,便将手里的盐袋送给了那女子,却分文未取,便回来了。
姬莹肚子饿得发慌,啃着手指头问:“她可给刀币了?”
莘奴却摇了摇头道:“莫急,时机未到……”就这样静等可足有半个时辰,那女子带着自己的几个女伴向携前来,一口气将剩下的盐包都买走了。
原来不光她方才用得好,就连正服侍的客人也用了用,大呼此乃极乐之物,也要她代买一个来。
于是乎,这十几个盐袋一下子便换得了一百刀笔。虽然不是巨富,却可以一解眼下无米炊的燃眉之急。
看着莘奴满头是汗的来回奔跑,指挥着侍卫继续炒盐,子虎小心问道:“家主,何必让莘姬如此劳累?白圭已经遣人送来刀币还有衣物,尽在城西的宅子里……”
王诩半睁开眼,冷冷地瞪了子虎一眼。子虎立刻识趣地闭嘴。
这时,王诩才慢慢将目光调转向那道忙碌的倩影,似乎自言自语道:“忙些,才不会胡思乱想……”
莘奴的确忙得无暇去想其他。她和姬莹忙着买来今晚的主食。此处城邑往来客商众多,虽然食物贵些,但是什么都不缺。
手里的刀币有限,不能去买昂贵的牲畜之肉,但是寻常百姓常吃的狗肉,倒是便宜了许多,周王朝狗肉盛行,这等香肉又被称为“地羊”,被列为六畜之一。是寻常吃不起牛羊之肉的平民们解馋之物。
可是姬莹却不大乐意。这等低贱平民的解馋之物,难以登上公卿的宴席。若是依着她,便是要买上一大块的羊肉才好。
可是莘奴哪里肯乱花钱?只一眼便将姬莹的话尽瞪了回去。姬莹觉得这位姐姐神色间总是有几分家师的气势,一时间被她瞪得短了气场,只能乖乖跟在她的身后。
到了入夜时,大块的香肉用粗盐涂抹腌制后,用火炙烤,顿时香气四溢。一连好几日未食肉的姬莹顿露馋相。
可这香味也引来附近的饥民,几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游移在他们休憩的马车附近,拼命地咽着口水。
☆、第 46 章
莘奴见了,准备将刚刚熬好的粟米送去一锅给他们,却被子虎拦住:“莘姬给得出去着一锅,能给的出去十锅百锅吗?一会若是引了大批的饥民过来,只怕要引出什么乱子。”
莘奴抿了抿嘴,心知子虎之言有理。进入齐境一来,遇到的饥民无数,此时入夜,虽然是在城邑之中,可是一旦有匪人心怀不轨,难保不出现祸乱。当下便只能顿住。
可是那几个少年里有一个引起了莘奴的注意。那个少年胳膊细瘦,却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小女孩,可以看出那女孩似乎生病了,浑身瑟瑟发抖。
子虎看那些个饥民围拢得越来越靠近,嘡啷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伸手便劈断了一旁碗口粗的小树。
这凛利的剑风吓得那些个饥民一哄而散。
可莘奴注意到那个怀抱小女孩的少年却并没有走,甚至眼中连半丝惧意都没有,他看都没有看那持剑的子虎一眼,径自来到莘奴的面前,噗通跪地道:“请君子赏赐一碗粟粥给我的妹妹,廉伊愿卖身为奴,为君子誓死效力!”
因为莘奴一直身着男装,这少年才口称君子,说完之后便长跪不起。
莘奴心道:这孩子倒是个会看眼色的,他一定是见了自己与子虎的私语,心知她心软才来跪她的。
不过看他怀里的那个孩子,再不吃东西,肯定是撑不住的样子。于是转身盛了一大碗稠稠的粟米递给了少年。
那少年盯着这碗粟粥咽了咽口水,却没有吃上一口,径直把它送到小女孩的嘴边,那女孩正在发烧昏昏沉沉,一时咽不下去,莘奴见了又盛了一碗稀薄的递给少年,女孩喝了半碗米浆,渐有了力气,又连喝了数口浓粥。
莘奴见了,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阻拦道:“她许久未进食,不可再食,不然是要撑死的。”
年幼时她曾经跟随父亲出谷,在路旁设粥赈济灾民,她看见父亲命仆役熬煮的粥太稀薄,不解地问父亲为何这般吝啬?当时是父亲笑着与她解释了这番道理,免得撑坏了饥民的肠胃,反而不美。
少年很听她的话,连忙不再喂食,这才将剩余的粥喝到了自己的肚子里。这时莘奴拿来了新制的一包热腾腾的盐袋道:“用这个给她热敷肚子,让她多喝水,出出汗,注意夜里别着凉了。”
见廉伊还不走,似乎是真要留下来做奴的模样,莘奴板着脸道:“你身为男儿,当知何为无价,这自由之身难道只值一碗稀粥?看你这般瘦弱,不堪一用,还是带着你生病的妹妹快些走吧!”
这个叫廉伊的少年感激地看了莘奴一眼,抱着妹妹消失在夜色里。
莘奴忙完这一切后,才发现姬莹早就开始食上了,平日里高贵端雅的贵女风范尽没了影子,两手捏着一块狗肉吃的满嘴是油。
不过王诩倒是还没有动筷,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稀稀的米浆,却没动那地羊肉一下。
莘奴慢慢走过去,突然想起王诩是从来不食狗肉的。这倒不是因为他挑嘴,实在是因为一段往事。
犹记得他初入谷内时,一个小小仆役却是对谁都不大亲近,唯有对他身边的一只老土狗和颜悦色的。
那只土狗一看便上了年岁,尾巴晃动无力,两眼无神,是他从谷外带来的。有时她偷偷跑到他干活的院子望过去时,会看见他用一把桃木自制的长梳温柔地梳理着那老狗稀疏的长毛。
而那老狗则半敞着肚皮,吃力而欢喜地坐着撒娇的模样,一下下地回舔着他的手背。
后来,谷内另外两个仆役因为嘴馋,竟然私下里用绳子勒死了那老狗熬煮了一锅香肉。
当时身材尚且单薄的少年一语不发,竟然下了死手一般去与那两个身材高壮,酒足饭饱的仆役搏斗,就算被那两个仆役打得嘴角流血,面色青紫也没有退缩半步,那两只眼里冒出的悲愤的光恍如小狼一般,那时她躲在奶娘的身后,竟是呆呆看着那疯了一般的少年吓得呜呜直哭。
后来若不是宛媪的维护,只怕是要被打得肋骨尽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