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沈淮初竟梦着梦着就起了身,现下正赤脚踏在地上,手扶着床柱。他被自己的梦游吓了一跳,跂着鞋小跑到香炉前把里面的香料拨了拨,又把窗户支开一条缝。
顾青行的剑还没练完。
他重新爬回床上,被子因为掀开大半,热气跑了不少,碍于少年严厉禁止他把炭火盆搬到床脚,便只能摇摇朝那角落望了眼,抱着膝坐回去自己给自己暖被窝。方才一连串的动作让沈淮初走了困,他有些担忧谢凌之,便掏出玉璧给他传了个信,但许久未收到回复,只好摸出万华镜察看那货在干嘛。
然而沈淮初什么也没看见,万华镜上一片黑乎乎的,连他自己的模样都倒映不出来。
坏了?沈淮初用手敲敲镜面,接着用它敲敲床柱,万华镜依旧没有反应。
沈淮初低声嘀咕了一句,伸手探向腰间,从乾坤袋里拿出联系傅石页的符纸,将想请他修理万华镜的话写上,燃起一把火烧过去。
做完这件事沈淮初又困了,他脑袋往床柱上一靠,眼皮便耷拉下来,梦境再度将他包围。
这种感觉实在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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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行每日卯时起身,戌时二刻入定打坐,这铁打不动的作息规律持续已有两年,只昨日因去落雨小筑寻沈淮初打破过一次。
今日他陪着沈淮初用完晚膳,休憩过一刻钟便开始练剑,戌时收剑入鞘,去往温泉沐浴,回来后发现沈淮初已经睡了。
这家伙往日子时才肯歇下,这个点应是坐在桌边吃宵夜,难不成两年不见转了性子,懂得早睡早起夜间少食修身养性了?少年半个字都不信,他没什么表情地撩撩眼皮,大步跨向床边,打算看看这家伙又在作什么妖。
沈淮初缩在床内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肉粽,被子一叠再叠包了三层有余,顾青行一层层把他剥开,竟见沈淮初屈着膝盖,背挺得有些僵,咬着唇皱着眉,左手拿了一面镜子,右手攥着半张白纸,脖颈间挂的半块玉璧正泛着幽幽绿光。
这绝不是睡觉的好姿势,也不是好梦时的表情,少年眉头皱了皱,忙伸手把他抱出来,却发现他身体冷得像是冰块。
“沈淮初!”顾青行扯下屏风上挂的大氅把沈淮初包起来,又在外面加上被褥,接着拍着他的脸试图将他喊醒,但毫无作用。
“矮子你醒醒……”
无人应答。沈淮初的脸如同雪山上摆放的石像般,冷得彻骨,皱起的眉峰无法抚平,紧咬的唇也不能张合。
顾青行将灵力缓缓渡入沈淮初体内,引导着走过五脏十二经,将经脉通了一遍。沈淮初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声,身体终于放松了些,然后一头撞在顾青行胸膛上。
“嘶——”
这一撞让沈淮初放开握在手里的东西,万华镜哐当一声掉落在地,那半截纸重新燃烧。
顾青行顺着看过去,看出那张纸是用来传信的,但字迹太过潦草什么都辨不出,而那面镜子……镜面映出的景象显然属于这间屋子,那里漆黑幽暗,景象抖抖停停,不知到底是个什么。
少年顿了片刻,俯身捡起万华镜,扒开重重被子放进沈淮初的乾坤袋里。
这人的身体还是很冷,暖和的东西一去他便开始发抖,顾青行只得快速将人包好,又往他体内注入些灵力。
“还是很冷的话,要不要去温泉?”顾青行半跪在床榻下,一手揉着沈淮初头顶,一手按在他后背,轻声询问。
沈淮初“唔”了两声,没给出准确答复,少年就当他答应了,像抱婴孩一样连带着被子把他抱起。
一到屋外沈淮初就打了个巨响的喷嚏,顾青行不敢耽搁,御着风来到温泉边上,沈淮初被热气一蒸,猛地打了个颤,彻底清醒过来。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他忙蹦出顾青行怀里,裹着被子挪到一块石头后把自己脱到只剩里衣,然后先把脚探进去,再慢慢走去温泉中央。
等脸上重新泛起红润,四肢活泛后,沈淮初游到温泉边,扒着石头问树下正襟危坐的少年:“顾小青你不来泡泡吗?”
“我不冷。”顾青行没有抬眼。
沈淮初抬手拨了会儿水面,又掬起一捧水任其自指尖滑落,他慢条斯理的声音伴随着哗哗水声:“那你都不问问我梦见了什么?”
“你梦见了什么?”少年遂了他的心愿,睁眼发问。
沈淮初笑眯眯地招手:“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他面上的不怀好意太过明显,顾青行犹豫了一下,还是提步走过去。沈淮初嫌少年站着太高又让他蹲下,然后抓着他的手一把按在石头上。就在这时,顾青行脚下的土地忽然变成水面,他咚的一声落下来,溅起水花一片。
沈淮初半眯着眼抬手挡住水花,雪白的里衣浸了水贴在身上似有若无,胸前的凸点如蒙轻纱,看得人口舌发干。顾青行黑着一张脸退到远处,额角青筋崩起,沈淮初以为他经不起这般玩笑,赶紧追过去,讨好着笑道:“我这不是看你搬了我一路很辛苦,所以想让你也下来泡泡嘛。”
“不辛苦。”顾青行咬着牙。
沈淮初试探性地往前倾了倾,又立回原地,放开抓着顾青行衣角的手,心虚地说了句对不起。
“说吧,你梦见什么了。”少年沉着声音,似乎在隐忍什么。
“我梦见你一直在练剑,联系我师父他也不回应,万华镜也坏了,最后我就想着和石页约个时间修理一下,然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沈淮初拨着水面轻声道。
细细的水声听得顾青行甚是烦躁,偏偏那人完全没有自觉,他忍无可忍回身把沈淮初的手摁住,“当时我进屋的时候你脖子上的玉璧很烫。万华镜,应该就是你手里拿的那镜子,我把它放你乾坤袋了。这镜子是干什么的?”
顾青行语速极快,像是赶时间一样,沈淮初琢磨了会儿才完全听明白,从乾坤袋里摸出镜子递过去,“能看见任何想看的东西……咦,这是什么地方?”
画面中的场景变了,从方才的昏黑幽暗变得较为明亮宽敞,这里到处都是白烛,其中一面墙上供奉着无数灵位。
然后一个背着棺材的人推门而入,绕过四方长烛,走到灵位墙前伸手取下一块。
“棺王封乾!”
“沉思殿。”
沈淮初和顾青行异口同声,但还有一个声音在此刻一同响起:
“——哟,两个小鬼在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是谢凌之。
“……”沈淮初震惊的心情一下子没了,白眼一翻扭过头去,“你偷偷摸摸在树上干嘛呢?”
谢凌之想来早就到了,支着腿坐在树上看戏,手里还抓着一把炒黄豆。他将炒黄豆一颗一颗抛进嘴里,吃完后手一拍,笑眯眯地望着池中两人。
“明明是你传了张不知写的什么乱七糟八东西的纸条给我,我才千里迢迢从城里跑到玉屿山上来。”谢凌之手一扬,一张纸飘到温泉边上。
沈淮初眯着眼辨认许久,终是摇头,“应该是我在梦里画的。”
“梦见什么了?我刚才上山时见到傅石页也在往这边赶,你在梦里还给他写了情书?”谢凌之挤了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