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有多少人逃过了?”顾青行问。
“隔太久了……约莫十几个人吧。”细想之后, 老谭只说了个大概。
“当时下河避暑的人呢?”
“那就多了去了, 整条河跟煮饺子似的,横看竖看都是人。”
这般说来, 三十多年前那场事故中只有极少数人逃脱, 其中一个便是老谭, 这命格果然铁硬。
顾青行又问三十多年前到底是三十几年前, 老谭却答不出了。
少年眉心不甚明显地蹙起,沉声道:“此等大事,怎会记不清年份?”
“你这一说我也觉得奇怪, 可我真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年发生的。”老谭苦着眉头沉思良久,他将烟杆往桌上磕了磕,语气十分无奈,“许是近些年头痛病犯得厉害,不如少侠你去问问别人?”
顾青行目光寒凉,手按上剑鞘的动作吓得老谭一抖,以为是他的回答惹怒了少年,当即扔了烟杆,跪着后退几步低头俯身,声音发颤:“这位少侠,您别……我是真想不起了,常年在船上的人极易染上头痛病,药吃多了容易忘事……”
少年没做声理会老谭,手指一勾抓起剑,起身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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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将沈淮初吵醒的是一阵敲门声。他格外不耐烦地从被子里爬出,拖着两条短腿走到门边。
顾青行回来可不会敲门,所以这扰人清梦的应当是个陌生人。“谁啊?”沈淮初睁着一双只剩缝隙宽的眼睛,没好气地问。
“客官您好,我是前面陈胖子早餐铺的,半个时辰前有人点了一些吃食让我送到鸿鹄客栈玄字号。”门外人回答。
沈淮初双眸微微睁大了些,他将门拉开,抬头往上,果不其然看见一个胖子端了个托盘站在门外。
“让你送早餐的人长什么样?”沈淮初没有失去警惕心。
陈胖子笑道:“是个穿白衣的年轻公子,腰间佩着把剑,样貌十分俊俏。”
这描述当是顾青行没错,一边在心底笑少年的口是心非,沈淮初一边接过托盘,“吃完后我把盘子碗给你送回去。”
“好的,我家铺子就在前面街口。”陈胖子点点头,“请慢用。”
端着托盘的沈淮初没空余的手关门,这胖子果然是个会做生意的,临走前笑着帮他把门带上。
沈淮初把豆浆油条包子一一摆上桌。
油条用筷子夹成小段,在豆浆里滚过一圈再入口,生煎包子蘸上调料,咬下半口再往馅儿里塞点儿辣椒酱,三样东西吃完,沈淮初靠在椅背上一本满足,思索起要怎么回报顾青行来。
占卜凶吉、算人方位他可不会,不过他可以去问问哪儿的铸剑师手艺好,打一把上乘的剑给少年。
凡尘俗世中的剑配不上修仙之人,要找的当是修仙界中的。《九九八十一》里有过详细记载,六荒大陆东部月泽岛上有一宗派名为栖霞阁,此派以炼器见长,天下武器法宝有一半都是他们炼制的。栖霞阁当代掌门有一亲传弟子,是个铸剑好手,如今北凛剑宗掌门人使的剑便是由他铸成。
要想请动这样一个人为顾青行铸剑,难度堪比登天。而且原书剧情里,顾青行曾前去栖霞山求过一次剑,结果惨遭拒绝。原因是那位铸剑人心悦多年的青梅竹马在看见顾青行的第一眼就对他神魂颠倒……
美色害人,美色害人,沈淮初皱着眉头摇晃脑袋。
哎,不管多难,他都得去上一趟,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弄点上乘法宝,以此作为请人铸剑的酬劳。
啧,上哪儿弄呢?难不成回北凛剑宗偷?
新的问题又来了。
饭后的那点幸福感全无,沈淮初忧郁地坐直身子,把盘子和碗收到托盘上,上街去找陈胖子。
早市最热闹的时段过去,日头变得晒人,小贩们三三两两躲在树荫下,有了客人走近才过去吆喝。沈淮初走得慢吞吞的,目光到处打量,这里人全然不知灾祸将至,摇着蒲扇说说笑笑。
老人喝着茶对弈,小孩子打滚玩闹,偶尔还能看见有人夺门而出,把一身灰的自家儿子揪回去。
生活平安喜乐。
沈淮初忽然生出一股感慨之情,又觉得肩上责任重大。世间少有能预知未来之人,这类人幸也不幸,若是算出有不祥之事发生却无力挽救,不知会感到何其愧疚和悲哀。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希望顾青行能够早日将那会引来灾祸之人除去,也不敢想象少年无能为力时的表情。
陈胖子早餐铺就在眼前,沈淮初紧了紧手中托盘,脚下步子加快。
就在此时,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车夫将马赶得极快,沈淮初不得已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出道。马车行过带起了风,沈淮初衣袍扫到某样东西,接着哗啦一声轻响传来。
沈淮初低头一看,原来他竟走到画糖关刀老人身旁,糖关刀的转盘在他衣角扫了一下后开始转动。
“很久没人转过它了。”糖关刀老人叹了一口气,又提起嘴角冲沈淮初一笑。
他终于发现为何会觉得老人笑容诡异,因为老人的脸白中透着青灰,笑起来皮肉有些僵,和之前见到的牵丝极为相似。
指针转动速度慢下来,从兔子缓缓滑到鲤鱼,最后停在正中央。
“是龙啊,运气真好。”老人道。
糖水一直用小火温着以确保不凝固,老人拿起勺子舀出一勺,沈淮初忙出声打断:“不、不用了。”
“好些年了,都没人肯愿意和我说话,你是第一个,所以这条龙我送你!”老人笑呵呵地将糖水浇在白色案板上,不多时就勾勒出一条龙。金龙足踏祥云,在阳光下耀眼得有些刺目。
等糖凝固后,老人用刀将龙从案板上划下来,捏着竹签递给沈淮初,“好了!”
老人眼中闪着光,和蔼笑容让人无法拒绝,沈淮初只得腾出一只手接过,冲老人道了声谢,“我、我去前面还碗了,谢谢您。”
“不客气。”老人朝沈淮初挥手。沈淮初拿余光看了看地面,不止画糖关刀的老人,甚至是矮桌、背篓以及他手里的龙,都不见影子。
他步子越走越快,到陈胖子早餐铺时已汗流浃背。
隔壁是一家卖凉糕的,沈淮初赶紧坐过去点了一碗。
这个点儿客人不多,凉糕老板给沈淮初端来凉糕后便在他对面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胖子聊天。
沈淮初舀下一块凉糕放进嘴里,然后把碗往凉糕老板那边一推,“劳烦再加点儿糖。”
凉糕老板道了句“好”,拿起沈淮初的碗回到装红糖水的罐子前,“一勺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