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七爷。”齐天睿这一句又说得万继心里发毛,吴一良不是个善茬子,这就是行当俗称的“地刮子”,惹了这种人,定要将你搜刮干净,转走这玉壶他也好不了,倒不是心疼这铺子,怕的是刨出他的身份惹祸上身。
“看万掌柜一脸难色,可是还有不便之处?”
“……哦”,万继摇摇头,“没甚。想着该是盘出这铺子去省事。”
“原来如此。”齐天睿若有所思,“不知万掌柜可有落脚的地方?若是不嫌弃,我在城西有个铺子,铺面小,一时出不了手的物件儿都在那儿存着,正缺个账房,万掌柜可愿意做?”
“这……”万继皱了眉,有些摸不透。
“让万掌柜见笑了。”齐天睿笑着摆摆手,“那活儿实则就是看看屋子,养养那些瓶子,平日也没什么人去,甚是消磨。“
万继闻言,面上颜色倒似忽地开了,“不敢不敢,承蒙七爷垂顾,小人与女儿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好。”
“当真?”齐天睿笑道,“工钱可不高,只顾得衣食。”
万继眉头舒展,连声道,“足矣足矣。”
“好。”齐天睿起身,“就这么定了。你先收拾收拾,正好过年挂停当的牌子,有贵重的转给九州行,都清理好了,我让石忠儿来接你。”
“多谢七爷,多谢七爷。”
万继千恩万谢,齐天睿这便告辞出来。
驱马往回走,日头居然出来了,齐天睿仰起脸,惬意得很。一旁随着的石忠儿瞧着主子不解道,“爷,怎的不与他挑明?这不明不白的,收了他来又何用?”
“挑明?他藏了这些年过这种日子,你当是什么?若非身上有要命的事,如何忍得?说明白了,只能是丢了他。”
“那……”石忠儿有些不明白,“找他来本就是要上九州行,这不挑明,如何用?”
“真是个愣子!”齐天睿恨得一鞭子抽过去,“这还瞧不出来,他隐身也是做当铺,这辈子他罢不了手了。”说着,齐天睿一冷笑,“我虽看瓶子没他眼睛毒,可瞧人他却未见得如我,好东西到了他手里,自然有信儿。”
“爷说的是!”
“哦,对了,我估摸着他也急,用不得一两日就能收拾停当,赶紧安置他。另嘱咐柜上,那只乌泥窑的瓶子钱从他工钱里给我扣出来!”
“啊?”石忠儿一下摸不着头脑,“那……”
“让他好好儿长长记性!”
“是!“
☆、第24章
红绸上翻转,一条白蛇逶迤,轻轻落在地上,莞初擦了擦额头的汗,捡起桌上小盒中的丸药放入口中,细嚼慢咽,而后一碗白水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了进去,
“姑娘还喝得下么?”艾叶儿一面收着梁上的绸子,一面嘟囔,“今儿晚上就是粥,稀汤寡水的,还算是多添了一道‘清爽’小菜呢。”
“不是有荷叶儿包子么?依我看,比从前强多了。”绵月递了棉手巾给莞初,“姑娘,你说这几日咱们都能早早回来吃饭,必是二爷跟太太说了什么。”
那一次背过佛经之后,婆婆更不想搭理她了,莞初抿了抿唇没吱声。
艾叶儿叠好绸子,“真能这么着,常回来些就好了。”
莞初瞪大了眼睛,“倒不必了。”
“姑娘说的是。”绵月在身边道,“二爷这么横了一杠子,太太当真能明白几分?这几日是闷着,往后还不知要怎样呢。”
“嗯。”莞初深深吸了一口气,起了韵腔道,“既来之,则安之。有道是:兵来将挡。他来么,我挡;挡不住么,逃将而去也。”
京字腔板有模有样,姑娘起了架势小爷一般,俩丫头瞧着扑哧都笑了。
“二奶奶,三爷来了。”
主仆三人正闹着,就听外头有丫头回道。莞初一惊,情急之下不知应,冲着绵月摇摇头,绵月赶紧往门边去,“回三爷,二奶奶歇下了,有什么话明儿往谨仁堂说吧。”
“水桃姐姐也是这么回的,三爷说是二爷让给奶奶送要紧的东西来,耽搁不得。”
艾叶儿凑在莞初耳边,“姑娘,见吧,这么躲着可怎么好?咱们老爷知道了可了不得。”
莞初咬咬唇,拽下衣架子上的衣裳匆匆穿戴好了,“请三爷。”
天悦进了门,平日那总是微微含笑的脸庞此刻应着外头的湿寒甚是冷淡,那英俊便更添了几分刚毅之气。莞初站在当地,两人四目相接,都没笑脸,到了这小画楼上,一旁只有知根知底的艾叶儿和也已是贴心的绵月,这便连个走过场的礼数都不见。
“你总躲着我做什么?”天悦一开口便带了愠色。
“叔嫂有别,往一块儿凑什么!”莞初也没好气。
“叔嫂有别?”天悦再是压不住火,“这三年在一处倒不认得了不成?!”
“怎的不认得?”莞初一挑眉,“成亲第二日就见过的三叔,哪敢不认得!”
天悦一急,脱口而出:“莞初!你作何……”
“住嘴!”莞初即刻打断,“哪个许你这么叫我?!偷着摸着,你哄骗了整整三年!我当真是不认得你!”
“怎的,怎的成了哄骗?”天悦急声争辩,“我一片痴诚、天地可鉴!从未有半句虚言!既是寻了去,就是要走到底,你当是什么?下了这么多功夫,竟是浪荡厮混不成?!”
“走到底?若当真有那走到底的气势就该堂堂正正顶着齐天悦的名讳去!你怎的不敢??”莞初冷笑,“如今进了府,你躲不过了方知要认,可知我是你的嫂嫂!再不能任由着你逞性子!”
“你,你怎知我不敢?!”一句赶一句,天悦被抢白得脸色发青,一时语声都颤,“三年前二叔仙逝,遗嘱之上便定下二哥与你的亲事,阖府上下哪个不知?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是谁!若是当真浑耍了取乐儿,我何必寻了宁老爷子去?陷到如今这不义之境!我,我,你可知自从你进了门我就再不能敢往粼里去,生怕……”
“不去正好!本就不该去!我已然修书回家,爹爹绝不会许你再登门!”
一句噎回来,儿郎志气在这闺房之中扫地,天悦脸色煞白,一咬牙,狠道,“……好,好……从此,当真不认得!”
二人一场争执已然是怒火冲天、恩断义绝,却又都顾忌楼下,强压的语声更是绝然。看天悦拂袖而去,莞初呆然而坐,透亮的琥珀里满满一汪泪,艾叶儿在一旁小声道,“姑娘,你当真给老爷写信了?”
半晌莞初轻轻摇了摇头,一颗泪滚了下来,“……我怎忍爹爹伤心,他的一腔心血又摊上这么个不知轻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