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凝练铜钱的手指一顿,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在并不明亮的屋角显得模糊不清,让玄悯看不懂其中的意味。他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国师淡淡道:“同灯。”
玄悯一愣:“同灯?”
国师“嗯”了一声,依旧兀自盘着铜钱。
油黄的光亮从他手中一闪而过,灵气充沛。
玄悯有些不解:“师父抄的?”
“说过许多回了,莫要叫我师父。”国师头也不抬地应道,而后顿了顿答道:“此书乃上一位同灯所抄。”
“上一位?”
“国师之位实乃代代相传,对外却全当一人,法号自然不变,均为同灯,我是第三位。”国师说完,又过了好一会儿,道:“往后,你便也是同灯。”
他说这句话时,表情同样隐在屋角的阴影之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玄悯微愣,虽然性子不热,但他毕竟年纪不大,是以仍有些好奇:“那……原本的法号是什么?”
他本想惯性地称国师为师父,但想起先前的话,又把这个称呼省去了。
国师淡淡道:“祖弘,也兴许是旁的,忘了。”
……
他还想起了第一次自称为同灯的时候,初满十九,面容还带着一丝残余的少年气。他将人·皮·面·具仔细地贴上脸颊,又罩上一层兽纹面具,领着浩浩长队去往泰山。
自那以后,他便以国师身份示人的次数便越来越多,因为祖弘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年纪也到了。
他在纷杂用来的记忆之中看到了自己彻底执掌太常寺的零碎之事,颇有些前尘旧梦之感,若是祖弘不曾变卦,他兴许会一直如此到此生终了。
尽管祖弘国师一直不愿他称其为师父,但那时的玄悯惦念师恩,是以祖弘迟迟未曾归隐,又重新想要参与太常寺事务时,玄悯并未阻拦。
毕竟,他本就不执著于国师之位,比起周旋与庙堂之中,他更喜欢独居山间。
于是在他执掌太常寺十数年后,干脆将天机院重新让与祖弘,自己则搬至了山坳竹楼中。因为他天生带佛骨,灵资又比祖弘强些,有些事情,祖弘依然需要他帮忙。
所以,虽然独居山间,他同太常寺依然保有联系……直到祖弘托他卜算真龙劫期。
“为何要卜算劫期?”当时的玄悯受托重回天机院,站在望星楼顶,皱着眉问道。
站在圆桌边的祖弘换了一身打扮,以免同玄悯出现在一处让人心疑,闻言他只是平静道:“前些天算到三年后恐有大灾,兴许是真龙碰上大劫所致,算出劫期也好早做准备,以免百姓遭殃。”
玄悯有一瞬间觉得古怪。
他在竹楼独居的时日里隐约觉察到了一些事情,然而迟迟未有凭证。加之祖弘所说的话听起来并无破绽,所以他略一沉吟后,还是应下了。
而当后来的后来,他得知真龙于劫期当日被人活抽筋骨时,在那数年里一直隐在暗处的巨大分歧彻底爆发,早年的师恩在那些零零碎碎却又无处不在的裂痕之中被消磨殆尽,所有令他生疑的蛛丝马迹终于串成了真相,而那真相比他所估量的还要难以想象,那些拿捏在祖弘手中的生魂枯骨仿佛凝成了一条长鞭,将一切和平之象彻底抽断。
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所以盛怒之下冷脸直入天机院,将祖弘周身封禁、灵力散全。谁知同寿蛛牵连颇深,以至于他自己因为祖弘的伤而受了影响,这才记忆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