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气急败坏?”皇帝又笑了,“太后比她老到得多,知道朕如今也没有什么实证,不过是要阻止她抱走皇子罢了。不像皇后,看着张牙舞爪,真有些风吹草动就又如惊弓之鸟一般。”说着,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丝不屑,“朕记得她初进宫时还不是这般模样,怎的十数年居于中宫养尊处优,竟养成了这副德行。”
这话杜内监就不好回答了。皇帝却沉吟了一下又道:“朕总觉得,皇后这些年的脾气颇有些变化,你觉得呢?”
杜内监仔细想了想:“奴婢一日日的见着倒还不觉,但皇上这样一说,再往当初刚进宫的时候想想,果然是变得极大。”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不只是与刚进宫时相比——罢了,回头朕问问安郡王妃去。”
提到安郡王妃,杜内监就更不好接话了,遂换了个话题,有些担忧地道:“那太后会不会想到陆婕妤……”
“会。”皇帝淡淡地道,“以太后的精明,纵然一次两次想不到,次数多了终会想到的。毕竟袁氏这些日子也太招摇了。”
袁氏素来自以为聪明,事实上哪次也没有打好算盘。从前投奔于氏,固然是位至淑妃,可皇后只许她享尊荣,却不许她生育,直到如今身子垮了,才想明白。这转头来投奔他,却又把这块挡箭牌立得太明显了,只差在上头写上“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种法子,对付一下头脑不清的皇后还可以,太后可不是吃素的。
“那陆婕妤岂不是……”杜太监对宫里的嫔妃们自然并无什么好恶,但皇帝心爱的人,他自是要多表示一下关切。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皇帝嘴角拉平,露出淡漠冷酷的表情,语气里却带着些淡淡的无奈,“她若有福气过了这道坎,日后福报无穷。若是过不了……你着人多加小心吧,这会儿秋凉殿应该是没有外人,若这样还能出事,只算她没有福气了。”
“奴婢必定叫他们用心卫护陆婕妤。”杜内监连忙答应,“他们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婕妤身上呢。”
皇帝稍稍出神片刻,才道:“还有陆氏那个贴身宫人叫樱桃的,也要仔细盯着,不要以为是亲近的人就能完全相信。”前车之鉴,其犹未远呢。
杜内监连连点头,又问道:“那依皇上看,太后会不会给陆婕妤升位份呢?”
皇帝微微皱起眉头:“朕也实在说不准太后的行事。不过,倘若真给陆氏升了位份,那就证明于家所图者大。”
这“所图者大”四个字从皇帝口中慢悠悠地说出来,让杜内监不寒而栗,连忙低下了头。片刻之后,才听皇帝又笑了一声:“不过,倘若升了位份,陆氏这些日子大约也就能平安了。”
原来心里还是惦记着陆婕妤的。杜内监暗暗地想,表面上却低头垂手恭敬答道:“是。想来陆婕妤是有福分的。”
☆、第228章 真病
整整一个正月,桃华除了按例进宫请安之外都缩在郡王府里不出门,实在也憋得有些无聊了,接到皇帝送出来的病例垂询倒有些兴趣。
“脾气大变?”她不出门,沈数却不能不出门,也不知他整天在忙些什么,不过好在天色稍黑就会回府,还往往会给她带些美味回来,“这也算病?”
“当然也是病。”桃华正忙着吃他带回来的琥珀核桃,“七情所郁,情志之伤,自然也是病。哎,这个核桃真不错。”
琥珀核桃,就是把核桃仁裹上一层晶亮的糖汁,凝结之后色如琥珀,因而得名。
这东西做起来并不难,京城之中各处都有售卖,然而吃到嘴里味道可就大不一样了。沈数带回来的这一份,浓香酥脆,甜而不腻,真是吃了一个又一个,简直停不下来。
沈数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当然好了。这一家是老店,做的琥珀核桃是招牌,家传秘方。”
“又是春掌柜指点的吧?”桃华往他嘴里也塞了一个,撇撇嘴,“你自己才找不到呢。”
春掌柜就是春华轩的掌柜,他在京城住了多少年,街头巷尾有什么吃食都一清二楚,沈数带回来的美味,多半都是他指点的。
沈数立刻叫起撞天屈来:“怎么我就不能自己找一回么?春掌柜一家子都不爱甜食,哪里会知道这些。这可是我在两营里一个兄弟告诉我的,他家娘子孕中就爱食甜,专好这一家的琥珀核桃。”
桃华笑着又给他嘴里塞了一个:“这么说来,是我错怪王爷了。”这才多久啊,就在两营军里也有兄弟了?
“那是自然。”沈数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既然知是错怪,王妃要如何向本王赔罪?”
桃华侧头想了想:“那就给王爷行一遍针吧。”
沈数顿时苦了脸。虽说针灸主要是桃华受累,但挨针的人也不会很好受啊。尤其最近桃华据说给他换了治疗方法,那些药喝起来味道古怪不说,挨针的感觉也不大一样了,酸胀麻痒,说不出的难受。每次行完针,还要用药泥热敷某些部位,热腾腾的药泥糊上去,真要烫得人嗷嗷叫。
然而虽然如此遭罪,沈数却万不敢说一个不字。他知道更换的新疗法是从何而来——蒋方回留下的手册。
沈数不知道桃华从这册子上研究出了什么,他曾问过一次,桃华也试图给他解释,然而最后的结果仍旧是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这上头记录的大约是解毒之法,至于是解谁的毒,桃华没有说。
其实她不说,沈数心里也很明白:虽然册子上没有提名道姓,但从所记录的病者年纪、脉象等情况来看,蒋老太爷说是他的母亲、先贤妃的医案,是肯定不错的。
既然是先贤妃的医案,那么中毒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所以一切都与当初殷家人所想的不同,蒋方回不是误诊导致贤妃身亡,甚至不是用药有误导致他天生瞀视,而是用尽手段为贤妃诊治,保住了她顺利产下皇子。只可惜有些事回天乏力,他虽然活了下来,他的母亲却力竭血尽而去了。
至于桃华并没有点明这件事,沈数也明白理由:一切都是推测,蒋方回在册子里并没有说自己是在为先贤妃解毒,更没有证据证明下毒的是太后,所以即使桃华说自己的祖父才是救了贤妃的人,也无凭无证。
这不过是为了别让他为难。沈数心里清楚得很。
从定北侯夫人遍查殷家族亲并未发现有瞀视之人开始,定北侯一家虽然因为救治疫症及建立救护队而接受了她,但心里未尝就没有一丝芥蒂——这芥蒂倒未必是因为蒋方回未能保住贤妃性命,而是因为桃华试图将他的目疾推到殷家血脉上去,这种类似栽赃的说法,让殷家人打心里不舒服。
倘若现在桃华告诉他,蒋方回其实要算是殷家的恩人,那他该如何是好呢?
按理说,他就应该将此事告知定北侯府,一家人都该对蒋家感恩戴德才是。可是,定北侯府会相信吗?
有了“瞀视之症血脉相传”之事在前,现在无凭无证,就靠一份蒋方回手书的药方记录,就能证明此事吗?
单说蒋老太爷认定此手册为先贤妃的医案,乃是因为他看过宫内为先贤妃所记录的医案,将脉象做过比较,从而确认。可是这份本事,别人有吗?就是他自己,如果不是相信桃华和蒋老太爷,他也不能确认这份医案说的就是他的母亲,毕竟除了年纪相同之外,那些脉象、面色什么的,他也一窍不通。
那么,定北侯府怎么能相信呢?倘若他们不信,他夹在定北侯府与蒋家之间,又将如何自处?是说服定北侯府,还是反驳蒋家呢?如果是前者,他无凭无证,如何让他们相信?如果是后者,证据已然确凿,他还要否认吗?
所以,倘若桃华现在把这件事说破,他就将进退维谷,左右为难。而桃华不提此事,正是因为了解他的难处。
“看我做什么?”桃华已经把银针取出来了,吩咐薄荷去熬药,一回头便见沈数紧紧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脸,难道是刚才吃琥珀核桃的时候把糖渣粘在脸上了吗?
然而手摸了一圈并没有,桃华就愈加疑惑了:“可是有什么事?”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是你那些朋友家中有人需要求医?”
如今京城之内,她的神医之名又上一层,高官显贵家中都以能请到她为荣。然而她因为要养胎,整个正月都足不出户,连拜年都是让郑嬷嬷和薄荷等人代去的。人人都知道现在不宜来打扰,能让沈数为难的,大约也就是要请她出诊的事了吧?
“不。”沈数略有些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伸手抱住妻子,把头埋在她肩上,也把心里汹涌的话语都埋了下去。说出来做什么呢?桃华只会笑笑而已。如果说他在夹缝之中,桃华也是一样。与其如今说破让大家都为难,倒不如他对她更好一些,此生此世,不负此情。
桃华完全没理会到沈数心中沸腾的情感,不知是不是真的一孕傻三年,她现在觉得脑子不大够用,除了在医术方面没有退化之外,其余的日常仿佛只剩下了吃和睡。譬如说,她现在就想不出来沈数到底是为什么有点反常,脑袋呆钝钝的,碰到这种事就不想转动,实在是太可怕了。
“快点躺好,现在给你行针,一会儿行针完毕,药泥也恰好能敷了,再拖下去药煎老了也不好。”脑子转不动,桃华也不想转了,推了推大狗一样扒在自己身上的人,反正若有什么事该让她知道,沈数最后总会说出来的。
薄荷端了热腾腾的药泥进屋,恰好桃华把针全部起出,捞起一块药泥,啪地就贴到了沈数后背上,烫得他立刻就嗷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