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炭疽病不就是从牛马身上传来的吗?”殷茹听得出神,已经忘记刚刚狠剜过桃华眼刀了,张口就问。
“是的。所以说,有些病是人与牛马猪羊都会得的。人痘的毒性大,而牛痘更温和一些,只要小孩子身体健康,应该都不会有事。”
冷氏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才低声道:“可是百姓们不会相信……”这事实在闻所未闻,谁家肯把孩子送来让你种痘呢?
殷重岩沉吟了一下,目光向着定北侯夫人溜了过去,夫妻两个目光一对,又各自移开了。殷重岩干咳了一声,向桃华道:“这事要如何办?”
“先要找到生天花的牛。”桃华在来的路上已经有了大体计划,“为防万一,此事需要已经生过天花的人去办。另外,就是要宣传此事,让大家肯来接种。这也需要些时日,我正好要先去找找炭疽病的源头。另外,这里有几个方子——那些已经染病的人……我也想去看看,总要再尽尽心……”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冷氏忍不住道:“可你也不曾出过天花……”去看天花病人,难道不怕吗?
桃华笑了笑:“防护仔细一些,应该没事,成年人本就不易感染天花。”
“那我跟你一起去。”沈数立刻道。
“不用。”桃华转头冲他笑了一下,“你得带人去帮我找牛。”虽然殷重岩看起来是相信她的话了,但定北侯府对她的态度她又不是感觉不到,这么重要的事,还是交给沈数最放心。至于定北侯府,一来她要去找炭疽的源头要用他们,二来,还是让他们去宣传种痘的事吧,就算找一万头牛来,老百姓不肯来种痘,还是白搭。
定北侯府素来行动迅速,这头桃华说完自己的计划,那头命令已经传了下去,整个定北侯府都在深夜中行动了起来。
书房之内,其他人都已经各自回房,只剩下定北侯夫妇二人默然对坐。良久,定北侯夫人才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不还有许多事情么。”
“芊芊——”殷重岩抬起头来,脱口叫了一声。
定北侯夫人姓杜,武将人家的闺女,就按着排行叫个二娘,并没起什么讲究的名字。还是嫁到殷家之后,殷重岩翻了好几本书,终于给她取了个文绉绉的字叫做芊芊,在闺房之内就这样称呼。
不过,那也是夫妻两人都还是二十几岁的时候做的事了,后来老定北侯过世,殷重岩承了爵位,也就挑起了西北边防的重担,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无个闲时。定北侯夫人也从还有几分羞涩的新媳变为了侯夫人,上孝婆母,下育儿女,对外还要救助西北百姓,战时在后方支持,看起来比定北侯还要劳碌。
如此十余年时光转眼而过,老夫老妻,闺房之内的一些小小乐趣也都淡去,芊芊这个名字也许久没有再提起了。此刻殷重岩一唤出来,定北侯夫人顿时红了眼圈:“你这会儿想起来这般叫我了……骊儿和骓儿年纪还小……”
“正是他们这个年纪,才最怕天花。”殷重岩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倘若此事成功,不但西北百姓都会相信,就是咱们的儿子,也不用再怕天花了。”
此次西北疫情又发现有天花之后,定北侯夫人的确最担心的就是双胞胎,尽管燕州城里还没有发现天花,她还是把两个孩子都拘在家里,大门都不能出。
现在听丈夫这样说,定北侯夫人忍不住哽咽起来:“可,谁知道这事儿究竟成不成。若是,若是……万一……”万一两个孩子真的染上了天花可怎么办呢?
殷重岩的脸像岩石雕成的一般,在烛影之中冷硬得可怕:“倘若事不成,就证明蒋氏乃是欺世盗名,此法断不可行。”
“可是那时候我们的孩子——”用两个孩子的命来验证蒋氏的话吗?
书房里一阵死一般的沉寂。良久之后,殷重岩艰难地道:“我们殷家世代镇守西北,本就是为了西北的百姓……”西北的百姓视定北侯府如神祇一般的存在,恭敬、尊重、景仰,一呼百应。同样的,定北侯府世世代代也不知有多少人战死沙场,为西北这一片天地付出了血的代价。
定北侯夫人掩住了脸。其实从长子殷骏十五岁开始跟着丈夫出战开始——不,早在她嫁到定北侯府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将来是要征战沙场,就知道自己的丈夫或许早晚马革裹尸,就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像其他女子般在内宅安稳度日。
可是已经成年的儿子战死沙场是一回事,尚未长大的儿子以身试药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他们还小……”人生才初初起步,还什么都没有体会过……
殷重岩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握得定北侯夫人发痛:“西北有无数的孩子像他们一样大,甚至比他们还要小些。一旦天花散播开来……如果北蛮乘机进攻……”到时候死的又何止是孩子们,或许整个西北都会沦陷。北蛮屠起城来,其后果之可怕令人根本不敢去想像。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保不住西北,定北侯府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何况,此事未必就不成。”
“你相信蒋氏?”定北侯夫人抬起头来,带着一丝希望看着丈夫。这么多年了,她都一直这样坚信着丈夫,如果他相信蒋氏,那么,她也愿意去信一回。
“我不只是相信蒋氏。”殷重岩眼前又浮现出老郎中临终时那张憔悴的脸,“这法子,或许真的能造福于天下……”
☆、第157章 行动
刘之敬在驿站里躺了两天,才又见到了顾丛。
顾丛原本是个小白脸,这一路走西北已经黑了不少,然而短短两天,刘之敬就发现他好像又黑了一层:“顾兄这几日在做什么?”
“我要跟王妃去天花疫区了。”顾丛其实还不大明白,王妃为什么要带他去找牛。按说他是个太医,本来以为来了之后就会被派去疫区去给病人诊治开方,可是王妃却交待给他一个新任务,说是要找一些得了天花的牛,而这些牛还不能再染别的病。
因如今西北还有炭疽之疫,很有可能牛既得天花又得炭疽,王妃说这样是不行的,找来了就是害死人。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内行人去,才能分辨出来牛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王妃已经详细跟他讲过炭疽之症在牛马畜类身上的表征,还带他去看过了得病的牛马,现在他已经很明白了,绝对不会分辨错误!
“去天花疫区?”刘之敬身体本能地一缩,仿佛顾丛身上现在就带着天花之毒似的,“顾兄幼时出过天花?”
“没有。不过王妃说了,成年之人本来就不易感染天花,并不必太过害怕,只要小心防范就是了。”
这怎么能信!刘之敬在心里呐喊。他那两个叔叔家里,不管成人还是孩子,可都是一样死!
“那,其他人呢?”这次来治疫的可不止顾丛一个。
“王妃说,没得过天花的尽量不要去疫区。”王妃并不是不管别人的死活,带他去疫区,也是因为他是内行,既能分辨病症,又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那你还去……”刘之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想立功,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比他更想立功的,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顾丛微微一笑:“王妃也没得过天花,还不是一样要去疫区。”就连郡王爷都要去找牛呢,只不过他不进入疫区,只在外围指挥罢了。
要说顾丛实在是佩服郡王妃。他去找牛,虽然进入了天花疫区,但并不是直接跟那些已经染了天花的病人打交道。而郡王妃却是要先去看那些病人,比他更危险。
顾丛自己就是医者,自然知道身为医者总要跟危险的病症打交道。然而郡王妃并不是医者,甚至就连皇帝,此次也并没有下旨让她来治疫,也就是说,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这才是最让顾丛敬佩的地方,这是真正的医者之心。
刘之敬却听得从心里一阵阵往外冒凉气。燕州城还没有天花,可是蒋氏这样往疫区去了,说不定就会将天花带回燕州城来,到时候他断着个腿,想跑都跑不掉!
“顾兄,我这腿——”刘之敬往自己大腿上砸了一拳,“真是,偏偏在这种时候出了毛病,不但帮不上忙,还连累大家。”
顾丛还当他真的在内疚,忙道:“刘兄无须在意。等你腿好了,自然还有许多事要做的。”据王妃所说,这种避痘之法要在整个西北推行,所需时间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行,后头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呢。
刘之敬恨不得抓着这个书呆子摇晃两下,只得道:“只是我现在就还要靠人照顾,弄得王妃忙碌之中还要担忧于我,倒不如回京城去,至少也不必王妃挂念。”
顾丛怔了一怔,这才听出来他的意思:“刘兄,是想回京城?”
刘之敬敏锐地看出顾丛的眼神有所变化,然而这个时候为了性命也不能太顾着脸面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本不懂治病的事儿,来了就是想着能做些琐事,什么征集药材杂物,我还勉强做得。可现在这样——就是想去跑跑腿都不行,哪里还有什么用处呢?顾兄也知道,我与郡王爷总有连襟之实,我这样无所事事地躺着,说起来好像还占了治疫的一份功劳,难保背后没有人议论王爷和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