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榆华笑道:“刘大哥怎说得这样客气,我们马上就是亲戚了——对了,如今我叫你刘大哥,可等成了亲,你就成了我妹夫了,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说着笑了起来。
刘之敬只得陪着他笑。蒋榆华笑了一会儿,方道:“我三叔三婶都是和气人,礼并没有什么难备的,另有我三姐姐——你想也知道的,就是在蓝田洛南治过疫的——原是我前头三婶娘留下来的女儿,备礼倒要仔细些。”
刘之敬一听他后半句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到了这会儿他已经确认,蒋家从未认为他要娶的是蒋桃华,而不是拿了别人的庚帖来糊弄他,否则蒋榆华不会这么坦然地提起蒋桃华。
这问题只可能出在他画的那张图上。刘之敬心里迅速盘算着,试探着问道:“原来你这位治疫的三姐姐也是你三叔的女儿?那岂不就是——”
蒋榆华笑道:“就是燕妹妹的姐姐了。她是前头三婶留下的,燕妹妹是如今这位三婶娘生的。”
刘之敬心里更凉,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原来如此。说起来你这位三姐姐岂不是极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
蒋榆华随口答道:“可不是。三姐姐六岁的时候就没了娘,三叔心疼她,怕她受委屈,所以拖到她十岁上才续娶了现在这位三婶呢。”
刘之敬仿佛迎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了脚:“那蒋燕华她——她不是你三叔的女儿!”蒋桃华十岁的时候曹氏才嫁给蒋锡,可蒋燕华只比蒋桃华小一点儿,怎么可能是蒋锡的女儿。
蒋榆华惊讶地看着他:“刘大哥你难道不知道?燕妹妹是如今这位三婶带来的,原姓陈。不过她自跟着过来就改姓了蒋,入了三叔的户籍。”
刘之敬这下简直不是被泼凉水,而是被闷了一棍子了。弄了半天,不但没娶到蒋桃华,甚至连个真正的蒋家女都没娶到!他看着蒋榆华惊讶的表情,恨不得上去掐着他的脖子摇晃,问他为什么不早说。
蒋榆华却是根本没有想到刘之敬居然连蒋锡有几个女儿都没搞清楚。说起来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从来没有想过打探别人家的事,哪里知道人家后宅之事并不是一打听就能知道的。因此他的惊讶完全是真的——毕竟刘之敬连蒋燕华的背影都入画了,他还以为自己是成全了一段红叶传诗一般的姻缘,哪知道刘之敬竟是被蒋柏华坑了一回呢?
刘之敬僵直地坐着,很想掀翻桌子,然而他毕竟是个在任何时候都能迅速冷静下来审时度势的人,此刻也不例外。聘书已下,而且还是刘家急火火请媒人上门赶出来的。最初又是他自己画了蒋燕华的背影,无论如何也怪不到蒋家头上去,便是要退亲都无话可说。最重要的是,如果退亲,会给他带来什么结果?
首先,他得罪蒋家是肯定的了,非但不可能再得到蒋家助力,反而要结仇。其次,他无故退亲,名声必定要受影响,传扬出去只怕再想娶妻都难了。再者那蒋桃华频频出入宫闱,若是得罪了她,难说会不会在皇帝面前说他几句坏话,那时麻烦就真的大了。
脑海里迅速地盘算着,刘之敬刚刚腾起来的怒火又被自己压了下去。他略有些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那日在你家,倒曾瞧过个背影,只不知哪个是你三姐姐呢?”想起这话说得有些失礼,又连忙补充道,“此次去了蓝田洛南两县,才知道那边连生祠都为她建了,实在令我等须眉惭愧啊……”
蒋榆华与他熟了,且想着马上就是一家人,倒也不避讳什么:“你说那日啊——三姐姐穿的是红衣,她是爱穿红衣的。”
刘之敬听到这里算是完全明白了——的确是他认错了人。当日他抱着蒋柏华爬上墙头,确是看见前方还有三个人正转过回廊,其中一个身材最高的穿的就是红衣,而桂花树下的那少女穿的却是湖蓝褙子。只是当时蒋柏华冲着那蓝衣少女叫姐姐,便将他完全误导了。
“之前,倒是真不知道你三叔有两个——女儿……”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蒋燕华算什么女儿呢,分明是个冒牌货!
蒋榆华张了张嘴,好玄没把自己家里都看不上蒋燕华因此才从不对外提起的话说出来。幸好他脑子还在,只干笑了一声道:“燕妹妹性子文静,素来不爱出门的,不比我三姐姐那般——能干,在外头也有名声。”又连忙补充道,“不过燕妹妹做得一手好针线,亦是读书识字的。人又孝顺,我三叔也将她当亲女儿看待。”
他这么一说,刘之敬倒想起了蒋桃华曾经给承恩伯看过那病的事儿,当时他听了之后也打消了娶她的念头,还是后头谋的缺没了才不得不重拾旧题。现在想来,蒋燕华纵不是蒋锡亲生,至少如今也冠着蒋家的姓,若真能如蒋榆华所说得蒋锡视如亲女,那也够了。
至少是个清白女子,不出门有不出门的好处,性子贞静孝顺,才是家宅之福。刘之敬这么安慰着自己,对蒋榆华干干地笑了一声:“等出了正月,寒家就登门下聘。”
☆、第125章 事定
每年上元灯节,皇帝都会带着妃嫔们去朱雀门观灯,但今年因为太后要召人陪她观灯,因此在曲江行宫里设下了灯园,一众人等都移至行宫过节。
虽说外头已经传出了安平十五年这个择王妃的硬性标准,但太后邀请入宫的却也并不只是安平十五年出生的女孩儿们,再加上一些外命妇,竟是热热闹闹好一个大场面。
与此相对的,皇帝也特许了一些官员们入行宫观灯。一段曲江,上游是女席,下游是男席,夜色中语笑丝竹之声相闻,但对看过去却只见点点灯光,映着花木上扎的纱花,以及其间隐约的身影,如同仙境一般,倒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虽然对外说是观灯,但谁都知道这是替安郡王择妃,因此沈数自然成了今日众人瞩目的焦点,走到哪里都有人在窃窃私语,弄得他不胜其烦,索性捡了个偏僻处站着。
“听说今日还有靖海侯府、礼部侍郎家的女孩儿……”
“不是说先帝托了梦,说要安平十五年生的女孩儿……”
“这你也信?先帝当年指的婚事,可也不是安平十五年生的。不然今日为何还请了别人,也是遮遮羞罢了,为了外头好听。”
“嘘——这可是在行宫里!”
“我又没说什么……”
“是是是,这不就是说看灯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请了这许多人来,到时候不给挑个好的,可要用什么理由呢?”
“哎,你说得有道理啊。若换了我,想办法来个偶遇定情,众目睽睽之下还能推托不成?叫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倒也痛快。”
“可别胡说,这是宫里,哪有机会。”
沈数站在梅树暗影里,听着那两个内侍一边小声说话,一边从不远处走过,不由得微微冷笑了一下。太后的手伸得够长,他都走到这里来了,还有人专门“经过”说话给他听,这是觉得他不想娶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儿,就会孤注一掷去找个家世好的“偶遇定情”?
当然,倘若他真是太后眼中那个在西北长大不知礼数的野孩子,说不定头脑一热就真的去了,自己挑一个,怎么也好过让太后随意摆布不是?不过,今日他要是去了,只怕是正中太后的圈套。原来他就猜测,太后即使决定把桃华指给他,也要找个好理由,免得落了外人的口实。现在看来,太后是打算干脆坏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声,造一个宫内私会的实情出来,好叫众人都知道,不是她不给他挑个好的,是他自己看中了,做出些丑事来,太后反而是替他遮掩的,白落个好名声。
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沈数望了望上游那一片灯火。他还是得去看看,万一桃华没料到太后用这等卑鄙的手段,着了道儿怎么办?虽然一般来说,只要他不过去,桃华就不会有事,但世上事总无绝对,万一桃华受伤了,吃亏了呢?
刚刚举步,沈数便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太后这倒是误打正着了,既然知道她要向桃华下手,他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的,否则又怎么放心得下?
两边的饮宴之地离得并不远,只是隔着一片梅林,因林中没有挂灯,便有一片黑暗将两边分开。看着好像泾渭分明,其实却更易于混进去。
梅林两边都有内监把守,但这么一片梅林,又连个灯都不挂,指着两边远远过来的灯光,哪里能看得清楚呢?更何况天冷,这些内监们瞅着没人过来就搓手跺脚,也不曾好好当值,沈数轻而易举就过去了。
女眷们那边也是在轩中饮酒,饮罢再出来赏灯。
这边的灯比皇帝那边更精致,一株株枯树上不是扎着丝绸制成的绢花,就是悬着拳头大小的彩灯,灯面上绘着各色折枝花卉,远望过去真如东君早降,鲜花盛开。其中摆挂着各色的大灯,园子中间一座灯山,竟全是琉璃灯盏,最上头一盏走马灯转得滴溜溜的,上头绘的人似乎都动了起来一般。
沈数隐在梅林边上,过了片刻,便有一个宫女急匆匆走过,路边便有巡逻的内监低声喝问:“什么人?”
“是我。”宫女停步,“礼部侍郎家的姑娘在凝碧轩等着,叫我出去拿她替换的衣裳呢。”
“哦,那过去吧。”内监摆了摆手,“你也辛苦,这些姑娘夫人们一个丫头都没带进来,只叫你们跑腿。”
沈数在暗影里又笑了。太后这是算着时间叫人来给他透口风了?礼部侍郎家的女儿,这个人选找得不错。
说起来,今日进宫的姑娘里头,出身最好的自然是靖海侯府的大姑娘,但就因为出身太好了,他是不敢去动的。毕竟靖海侯如今是皇帝信任的人,真要是他不愿意把女儿嫁了,求到皇帝面前去,皇帝或许就会替他调解了这事。反倒是礼部侍郎,论官位已高居正三品,可论实权却也没有多少,真出了这样的事,也只能认了。
沈数很想再等一会儿,看看太后是不是隔一会儿就派个宫女来走这么一趟,或者是在别处也在上演这样的戏,不过他心里惦记着桃华,还是往凝碧轩去了。
凝碧轩是紧临曲江江面的一处亭阁,就在今日饮宴的华池轩附近。
这一段江岸边都是石头,江水又深,本来是不宜造轩亭的。但偏偏这段儿风景好,因此造行宫的人绞尽脑汁,用一条九曲桥从平坦的江岸处引过来,在桥末端建起了凝碧轩。
此轩下临深水,背靠起伏的江岸,从九曲桥走过来可看到沿岸花木,正面八扇长窗里又能一览整段江水,夏日真是纳凉的好去处。不过这也有个坏处,就是如果被人堵了桥头,里面的人可跑不出来。哦,也不能说就完全没了办法,如果你会水,可以跳水游走,再或者你身手灵活,可以从江岸爬上去。不过这两个法子,一般的女眷们大概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