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禁一凛,不敢多想,忙答应着去了。
杨谨的房间内,被点起了一盏晕黄角灯,两名婢女轻手轻脚、静默无声地拾掇干净了榻上的残羹与杯盘,又小心地搬走了那张炕几,配合得倒也极默契。
更为默契的是,她们都假装没有看到榻上睡得极熟的杨谨,以及床榻内侧散乱堆着、未及收拾的男子衣衫。
屋内的灯光不充足,被压在最下方的杨谨的专用“背心”她们没有看清楚,可那眼熟的外袍,她们瞧得却真切。
二人不敢再把目光放在那上面,更不敢深入探究一旁搭着的男式外裤是不是杨谨的……总之,庄主只让她们收拾“屋内的炕几和残羹”,并没有让她们收拾杨公子脱下的衣衫,不是吗?
冬青比秋意的年纪更轻些,面皮儿自然也更薄些,看到杨谨的外衣,她一张脸就红透了,再不经意间转头,看到榻上杨谨的睡颜,不禁肖想着杨谨此时被衾下穿着什么、没穿着什么,于是整张脸几乎烧着了,头紧紧垂着,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门外的石寒,哪里知道她们心中的古怪?
在她的意识里,杨谨就是个女孩子,并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也是她百疏一漏,忽略了两个年轻侍女乍见到少年男子的外衣、外裤,已经脱了外衫在榻上熟睡,是如何的不妥。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
相较冬青,秋意面对着杨谨的情状,还多少能够撑得住。可当她退出杨谨的房间,借着微弱的灯光猛然看到自家庄主衣衫上几处只要长着眼睛便能够瞧得出来的明显褶皱的时候,尤其是……庄主白日间系在襦裙丝绦上的玉佩竟然从右边换到了左边,而且玉佩的穗子竟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死结的时候,她再也无法淡定了。
联想到屋内的那位……丢得毫无章法的外衫、外裤,秋意实在是不知该喜该忧。
她追随石寒多年,深深惋惜自家庄主闺居独处多年的苦楚,她亦觉得庄主该当有个伴儿。但这个“伴儿”不该是杨公子这般的……杨公子当然也是不错的,不过年纪太小了些,这样的半大少年,只有庄主疼爱的份儿,哪里知道心疼、忍让庄主呢?
若是杨公子再年长些,哪怕……哪怕过了二十岁,也是好的啊!
虽说那样一来,比庄主还要小十几岁,不过这样俊的男子,又是好性格,也不错了啊!俊美郎君谁不爱呢?就连禁宫里的那位大周天子,不也蓄养了两名俊美青年郎君在后宫中吗?咱们家庄主又能差到哪里去?
秋意这厢心里边极力替自家庄主打算着,石寒却不知道她的内心戏。这桩事确实是她疏忽了,只心念想着“谨儿是女儿身”,却没料到在不知情的第三人眼中,她如此对待杨谨,俨然就是养了个小面首的架势。
也幸好秋意和冬青两名大婢女都是跟久了她,更是尽职口风严实的,才不致让这件跟“香.艳”颇有些牵连的大事这么快便被传扬出去。
不过,这也只是个开始而已。纵是贴身侍女嘴严,谁又能保证她与杨谨日日相处,在山庄中和襄宁城中频频同出同入,不会被旁的好事者看在眼中,当做一项谈资在茶余饭后嚼舌头呢?
第70章
第二日, 向日晴好。
杨谨提着那坛子未开封的葡萄酒,颇为忸怩地来见石寒。
“庄主, 早。”她像往常每日初见石寒时一样问候。
石寒坐在桌前,笑盈盈却道:“不早了, 都已经巳时二刻了。”
杨谨脸上一红,知道是自己酒后贪睡,连日日坚持的早起练功都耽搁了, 心中很是惭愧。
石寒见她穿着一身簇新的石青色长衫, 显然是刚刚沐浴过。石青色挑肤色, 穿在杨谨的身上,更衬得她,肤若傅粉, 面如冠玉。那沐浴后尚未散得彻底的水汽, 氤氲着, 更显得她如同雨后拔节的青竹一般,处处透着生机与活力。
石寒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水绿色罗裙, 倒是同杨谨的石青色长衫颇为相得,心情于是更好了几分。
“还未用朝食吧?一起吧。”石寒道。
“庄主也……”杨谨冲口而出, 继而抿住了嘴唇。
之前两人的住处离得远,自从石寒脱离床榻的束缚清醒过来之后,杨谨每每都是吃罢早饭再去见她, 或是诊脉,或是用药,两个人一同用朝食什么的, 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女庄主这个时候还未用朝食,难道是因为离得近了,在等自己一同用?杨谨的心中隐隐生出些许期待来,却不敢于嘴上明言。
石寒淡淡地瞥过她,道:“巧得很,我也是刚刚起来不久。”
原来如此。杨谨暗叹一声惭愧。她旋即注意到石寒的不对劲儿,蹙眉问道:“庄主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想是昨夜着凉了。”石寒答道。
杨谨一怔,继而想到自己醒过来便盘旋不去的疑问,有些窘迫,忙极力掩饰道:“那……我为庄主诊脉吧!”
石寒自然是无异议的。
杨谨于是将手中的小酒坛子放在桌上,右手三指扣住了石寒递过来的光洁皓腕,凝神诊脉。
“确实是着了些风寒,不过没关系,我下个方子,连吃五日,必定药到病除。”杨谨胸有成竹道,又细心地替石寒褪下之前挽起的衣袖,抚平。
她细致入微的体贴动作,令石寒莫名地心生一股子焦躁。在女庄主的心思里,她照顾这小孩儿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反过来却被这小孩儿如此温柔体贴地对待,这种感觉很有些……别扭。
石寒潜意识里的趋利避害引着她尽力不去深究这件事,而是努力将关注点放在杨谨的话上——
她说连吃五日就可药到病除,风寒症如此,是不是至多一两个月之后,连自己的心疾症她也能“药到病除”了?若到了那时,又以什么理由留她在庄中呢?
难道便由着她离开吗?或者去京城寻她娘亲昔日的足迹?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又算什么呢?
石寒更有些焦躁不安了。她意识到,有些事已经到了不得不挑开摆明的地步了。
“这是……昨日的那坛?”石寒看向桌上的那坛葡萄酒,明知故问道。
无论内心如何波澜起伏,女庄主面上的从容淡定都不会失态半分。
提到“昨日”,杨谨就有些不自在,讷讷道:“是……”
石寒深觉她的表情很有趣,意味深长道:“没喝了的那一坛。”
杨谨窘然道:“是……没喝了的那一坛……”
“所以呢?”石寒挑眉,问道。
杨谨讪红了脸,抬眸对上她道:“我答应了你都要喝尽,就必定都要喝尽!”
石寒暗诧。她之前当真是想错了,还以为这孩子提了这坛葡萄酒过来,是打算向自己讨饶迁就的,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人家是为了表明“无论如何我都会兑现承诺”这一立场的。
倒是个重诺的好苗子!石寒默赞,并不在意自己预备好的一番说辞此时无用武之地,而是眸子微凝,道:“以你那点子微末的酒量,如何喝得尽这满满一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