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点头,又听他吩咐了一些回家要准备的事,一一记下后退下了。
唐申等他一走,手中的茶杯砰地往桌上重重一放,哼了一声。永禄立刻说:“二爷,要不要去查一下?”
“查什么查?他们就这么断了最好。”唐申冷冷地瞪他一眼,永禄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唐申的手指在桌上轻点,点了几下说:“去告诉高福,手脚麻利些,我们明天就走。”
“是,二爷。”
高福忙了一个下午,其实东西已经收好了,听消息说明天就走,也不过是把最后几件东西收进箱子,并不忙。唐寅一直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听着外面的声音也知道明天就要走了,可也没有拒绝。而且在杏娘送来饭的时候,默默起床吃了,洗洗后早早睡下了。
唐申听到唐寅已经吃过睡下的消息只是嗯了一声,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书。只是看他平时轻手轻脚对书小心翼翼的怕弄坏了,现在却用力地砸来摔去,就知道他此时一定心情不爽。永禄缩着脖子不敢吱声,麻利地干着自己的事,还机灵地让其他的下人们醒觉些,不要惹此时不爽的二爷更生气。
于是,仿佛为了不打扰唐寅睡觉一样,所有人闷不吭声地收拾着东西,行动极为有效率。等到唐寅起来的时候,行李已经全部打包上车了,反而吓了唐寅一大跳。
唐申靠在马车里,摇着扇子,见他上来,合上扇子指向放在旁边的一个食盒:“天太热,咱们趁着早上凉快多赶些路。锅灶已经收拾了,这是昨天晚上准备的,粥是今天早上买的,你将就吧。”
唐寅过了一天,心情倒是平静了一些,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打开来吃了。他昨天用的不多,所以今天早上就吃了不少。唐申见他胃口还有,点点头让人把剩下的碗碟收走了,然后搬来一个棋盘:“来一盘吧。”
唐家兄弟在棋道上半斤八两,并不多好,但打发时间是没有问题的。唐寅有个好习惯,就是专注,不管是看书还是下棋,会认真专注地做,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喜欢科举却能学得这么好的原因之一。
下棋也是一样,即使他并不擅长此道,也仍然认真地下着。唐申见他这样,心心暗暗松了口气。突然说了一句:“我没有通知任何人。”
唐寅捻着一粒白子正要落下的手顿住,慢慢抬头看他。唐申只是静静地回视着他,面无表情。唐寅低下头将棋子放下,点头说:“我知道了。”
唐申看着棋盘,捻了一粒黑子截住他的走势问:“有什么打算吗?”
“回去和沈先生学画。”
“我知道了。”
然后,再继续下棋,没有交谈。
这盘棋下完了,唐申输家收拾棋子,唐寅看着弟弟低下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突然问:“申儿,你也中举了,有什么打算呢?”
唐申抬眼看他,挑了下眉,轻笑说道:“难得听大哥问我这种问题呢。”
唐寅愣了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唐申低下眼帘继续收拾东西,好一会才说:“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只要你们都平安就好了。”
唐寅是第一次从唐申的嘴里听到这么体贴的话,一时间眼睛都湿了。心性纯善的唐寅一下子觉得自己以前的委屈是那么任性和幼稚,弟弟一定是为了自己好才阻止自己参加会试的,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其实他真的想太多了。唐申生活两世,自然知道在这种时代平静生活不容易,穿越过来闹得天翻地覆又能怎么样,得到的多失去的自然也多。所以他只想要保持这种平静的生活,并没有故意体贴唐寅的意思,唐寅只是太过感性而已。
两人不再有其他交流,棋一盘接一盘地下,下得累了就看看书,或是休息一会,话不多,气氛却不错,偶尔说上几句都是轻松有趣的话题。
当车队一走到了吴县的地界,负责赶车的永禄就看到了远远伸长脖子翘首以盼的陈管家,笑着回头对车里两个主子说:“大爷,二爷,看到陈伯了。”
唐寅挑开帘子,看到越来越近的人影,笑了起来:“真的是呢,我有好久没有见着陈伯了。”
坐在永禄旁边咬着梨子的高福一伸手将梨核丢出去,笑着说:“石头去了也没多久陈伯竟然就到了,跑得真快,肯定也是急着见大爷二爷呢。”然后一撑车辕跳了下来。
马车停在陈管家面前,陈管家立刻带着两个奴才给两个少爷行礼请安,起来后拉着两人说个没完,从头问到脚仿佛两人从死亡线上下来一样。激动得声音哽咽,拿袖子直擦眼睛。
唐申白了他一眼,递给他手帕:“陈伯,你不怕晒没关系,我顶不住了。咱们回家了再慢慢说话行不行?”
陈伯连忙点头,招呼人服侍两人再上车,速度赶车回家。
唐家大门早早地开着,所有的管事都在门里等着,两人一下车,几个小子立刻点着了长长的鞭炮,拿着竹竿挑着高高的,笑得咧大嘴,一脸崇拜地看着两人。
唐申天生怕吵怕闹,这么闹腾让他只觉得头痛,所以一下车就直接钻家里去了。
唐寅被一大群左右邻居和闻风来的乡里乡亲缠住,悲愤地看了偷跑的弟弟一眼,仍然不得不挂着笑脸应付,直到唐申大发慈悲让人出去接他才勉强逃了出来。逃进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偷笑的弟弟头上狠狠敲了一记,然后在高福的帮助下将外表给重新打理整洁了,这才进去拜见父母。
唐广德和邱氏早就等得急了,听着前面鞭炮响就知道两个儿子回来了,激动地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着。远远地,数月不见的两个儿子绕过影壁,一步步走过来,来到面前停住,撩袍子跪下叩了三个头。
叫起后,邱氏拉着唐寅呜咽一声哭了起来,唐广德也激动地看着两个儿子连连点头,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又动,却是说不出来。
等着邱氏终于冷静了一些,唐广德也说出话来:“你们,随我去祠堂。”
唐申跪在祠堂,唐广德激动地对祖宗说的那些话全部左耳进右耳出。他在想一件怪事。
唐寅今年十九了,按历史顺序,明孝宗应该继位了。但奇怪的是,当今皇上一直是明宪宗。而且,看朝政情况,似乎也不是那么荒淫无度的人,也没有传出过非常宠爱哪个妃子的消息,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离京城太远了所以消息没有传过来。不过就以唐申看来,这位皇帝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算是个对政务认真的好皇帝,看他对灾民的态度和颁布的几项利商政策就知道了。
真是奇怪啊。
难不成,这个皇帝也穿掉了?
“在此禀告列祖列宗,请列祖列宗保佑唐家子孙!”
唐广德突然一声大叫吓了唐申一跳,连忙回过神来跟着磕头。
磕了三个头后,两人看着趴在前面不动的唐广德惊讶,但他不起来,唐寅兄弟自然不敢起来,只好面面相觑地看着前面撅起来的屁股。
好一会,终于见唐广德有了动静,唐寅看到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才慢慢站了起来。唐广德转过身,唐申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眨了下眼睛,低下头。唐广德没有注意到,只是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说:“你们很好,真的很好。我们唐家,有了你们这样的子孙,终于是能扬眉吐气了。”
唐寅伸手扶着他一样感动地说:“爹,我们会有今天都是您教导的,您的苦心不会白费的。”
唐广德微笑着拍拍他的手,对两人说:“你们现在有了功名,以后自然更要严以律己,不要将自己的前途毁在一时失足上。”
唐寅愣了下,低头没说话。唐申连忙接口:“爹,不会的啦,我们分得清好歹。而且大哥马上就要去跟沈先生学画,我也要忙家事,哪里就能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呢。”
唐广德点头,笑着拍拍两人的肩:“这就对了。好了,你们也累了,先回房间去好好休息下,晚上咱们一家人再好好吃个饭,你娘可是为这天准备了好几天呢,今天晚上咱们也好好喝几杯,哈哈!”
唐申笑着难得撒起娇来,追着问了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他要吃什么什么的。唐广德笑着捏捏他的鼻子点头说着都有都有,保证让他吃个过瘾。父子两个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唐寅却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唐申抽空回头瞪了他一眼,唐寅这才醒过来,加快几步跟了过来。
回房间的路上,唐申见左右没有人,停下了脚步,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唐寅。
唐寅见他停下来也跟着停下了脚步,见他这样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不由得苦笑,低下了头。唐申叹息一声说:“他们毕竟是唐家奴才,虽然我是当家的,但父亲的话他们也不能不听,而且,父亲这么做也是想为了你好的。”
“我知道。”唐寅精神不是很好,歪过头低声说:“我只是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做什么事惹父亲不快而已。”
唐申看了他好一会,确定他这话还算是真心,这才点头说:“你能这么想就好。我虽然不反对这种事,但我不太喜欢祝允明,他太自私了些,你斗不过他。好了,既然已经过去了,父亲也只是提了一句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